绍兴城西的这家客舍是官营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入住,得有凭证才能进去。孙从章喝完酒回来时听到掌柜说有人打听他,酒醒了大半,心中暗觉得不妙。他在绍兴的事,只有萧家的人知道,怎么会有人来打听他呢?他默默往楼上走,起了念头,想收拾东西趁夜离开。
这个时间二楼没有什么人走动,孙从章先在楼梯口那里观察了一下,发现没有异常,才快速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之后彻底松了口气。
忽然他觉得不对,猛地回过头,看到出门前留的一盏灯还在桌上亮着,而圆桌旁坐着一个穿着深色鹤氅的男人,眉目清隽,正淡淡地看向他。
「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可知道这是官舍!」孙从章先是害怕,然后很快镇定下来,「只要我一叫,就会有人把你拉出去!」
男人平静地说道:「我既然在这里,就不怕你叫人来。孙从章,你是受谁的指使到绍兴来给萧家送信的?如实交代,或可饶你一命。」
这人连他的姓名都知道,而且气势压人,孙从章有种不妙的感觉。他眼珠一转,想要夺门而出,从旁边又走出两个人来,将手按在门扇上。那两个人穿着玄衣,面容威严,一看就是练家子。孙从章知道对方的来头肯定不小,双腿有些发软:「这位爷,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管这闲事呢?」
男人拿起床上的茶杯把玩:「你拿给萧音的证据牵扯到二十年前的一桩侵吞家产的案子。若确有其事,自当交给官府调查,为何私自挑起夏萧两家的私怨?你自己身为大理寺的主簿,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
大理寺的官员少说也有数百人,孙从章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吏,怎能想到竟有人认识他?他颤着声音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男人淡淡地说:「顾行简。」
顾行简对孙从章有印象,大概是去年看过孙从章代笔写的一份结案陈词,内容有些意思。后来他到大理寺公干,特意问了那里的官员哪个是孙从章,远远地看过一眼。
但孙从章自然不懂得这些!他在知道眼前之人是顾行简后,如遭雷击,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相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他原本也担心这件事牵扯到夏家,顾行简会插手干预。可上面的人说,顾行简日理万机,根本没空管这种琐碎的小事,何况夏家只是他的外家。可眼下看来,顾行简不仅是插手管了,还亲自来了!
孙从章明白自己根本不是顾行简的对手,能留条命算不错了。
「你只是个联络的人,说吧,上面那个人到底是谁。」顾行简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发出「哒」的一声响。孙从章又抖了一下,额头上不断地冒冷汗,想到吴志远的下场,还有那些跟顾行简作对的人……他们低估了夏家在顾行简心中的份量!
「是,是右拾遗,王大人。」孙从章颤着声音说道,「他跟萧家老爷原本有些交情,最近查到了一些证据,要下官来交给萧家的人……之所以没交给官府,是因为……是因为……」
顾行简冷冷地说道:「不用再费劲找借口了。你自己身为官吏,却知法犯法。此间事了,我会将你交给刑部处置。」竟然又是王律。顾行简以前只当王律是个铁骨铮铮的言官,没有想到他几次三番地与自己作对,不会只是个巧合。
「相爷,相……」孙从章爬前几步,想帮自己求情,却听到顾行简说道:「若再多言,便将你交於皇城司。萧大人刚好也在绍兴。」
孙从章的脸吓得雪白,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顾行简示意那两个玄衣的人将孙从章拿下,推门走出去。凤子鸣刚带着人上来。他看到顾行简愣了下,再看到他身后押着的人,连忙行礼道:「老师也来了。此人……」
顾行简点了下头,负手道:「此人你先收押在府衙大牢里,明日我还有些事需盘问他。两日后你将萧音叫到官衙。」
凤子鸣嘴上恭敬地应是,心里却有些讪讪的,早知道顾行简亲自出马,他哪里需要硬闯官舍抓人。若是被言官知道了,免不得要参他一本。可他绝不会想到,顾行简会出现在绍兴。以他的官位,除非是公差,否则几乎离不得都城。
顾行简在绍兴的确也只能呆几日。他那日进宫向皇帝告假,皇帝还觉得十分奇特。他入仕近二十年来,除了上次被罢官,似乎从未主动提过要休假几日。但皇帝还是准了,当他是为了去兴元府的事情做准备。
顾行简回到夏家的时候,三更鼓早就响过,连夜市都散了,街上十分安静。六平在前面给他提着灯笼照路,也不敢多说话。他们这些下人都很怕顾行简,因为他身上的气势实在太压人了,只有面对姑娘的时候才会全部收起来。
他们走到长廊上,一个人影突然从景墙那边绕过来,直直地站在顾行简的面前。
六平吓了一跳,举起灯笼照亮眼前的人,疑惑地说道:「大公子,这么晚了,您不睡,在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