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走几步,墓碑旁边的一棵槐树,新开的翠.绿枝叶便落了一片,刚好掉在顾晗墓碑前的盏碗里。酒水泛起了几缕波纹。
很轻,很淡。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晚上,张居龄照旧和往常一样,去书房给紧急上奏的折子批完注语才回去秋阑阁。锡箔纸和剪刀已经准备好了。他手法熟练地拿起一张,几下就叠成了一个金灿灿的元宝……
夜深沉。
雨却悄然停了。
树鸣在门外守着,内室里的火光一亮,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双手合十,诚恳祈祷:「少夫人,您在天上都看着呢,显显灵吧……主子过的实在是艰辛。给一点盼望头就好。」
一切都料理妥当后,张居龄撤了火盆,去净房沐浴更衣。
他现在的习惯改了许多,床上铺的用的,顔色都较爲鲜艶。多爲花朵样式的纹饰。
都是妻子生前的喜好。
张居龄在床上摆了两个枕头,他睡在外侧,当作妻子还在。
他不知道今晚能不能遇见她,或许也和以往所有的都一样……抱了太多希望,到最后都是失望。
内室的灯光熄灭,四周都暗了下来。
张居龄闭上眼,想了一回事情,倒也睡着了。
梦里百花盛开,也是春天。
顾晗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孩,正坐在转角游廊下的美人靠上晒太阳。旁边还站着一个几岁大的小男孩,朗声背着诗词。
张居龄第一反应就是疑惑,然后就生气了——顾晗不是死了吗?现在是怎么回事?难道又嫁给别人了?随后就觉得不对,周围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秋阑阁的院落……
小男孩背完了,抬头和顾晗母亲说话:「母亲,我背的熟练吗?」
顾晗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很好……待会儿你父亲抽问你时,这样就可以了。别紧张。」
小男孩笑了一下。
张居龄却看清了他的脸,那是和自己极爲相近的长相……他心惊的同时又觉得怪异。
顾晗生前……幷没有给他生过一男半女。
这时候,顾晗却去逗弄怀中的婴孩:「琦姐儿,想念你父亲不?」
小男孩笑了笑:「母亲,琦姐儿还太小……她知道什么是想念啊?」
他的话音才落地,便有一个男声传了过来:「谁说她不知道?琦姐儿冰雪聪明,可比你强多了。」
小男孩变了脸色,转头便行礼:「父亲安好。」
张居龄更心惊了,因爲他看到了一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或者说就是他自己。是更年轻一些的自己。他还来不及往下想,突然就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
然后他就进入了另外一个张居龄的身体。
顾晗见张居龄冲冲不让满哥儿起身,便悄悄地推了儿子一把,小声道:「起来说话吧。」
张灏宸惧怕父亲的威严,但一直拱着手低头又难受,就听从了母亲的话。
「夫君?」
张居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僵硬。顾晗有些吓住,抱着女孩儿去了他身边:「你怎么了?」
妻子的手伸过来,张居龄一把就拽住了,手劲之大,顾晗忍不住「嘶」了一声,开口道:「你弄疼我了……」
「……顾晗?」
张居龄双眼慢慢变得猩.红:「你身子都好了?」妻子的手是温热的,太阳光下照着又有影子,绝不是传说中的鬼魂!
顾晗奇怪地看着他,「是我呀,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她挣扎着抽回手,去摸张居龄的额头:「你哪里不舒服吗?」
「父亲?」
张灏宸也觉得奇怪,抬头去看张居龄。
顾晗一只手抱着琦姐儿,大概是抱的不舒服了,她哇的一声哭出来。
张居龄怔怔地低头看着。
顾晗哄了一会儿,幷不管用……张居龄却伸出手,「让我试试。」
「好。」
顾晗把女孩儿递给他,叹气道:「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日总要哭上个几次……」
说来也怪,张居龄一接触到琦姐儿,她立即停止哭泣,抬头看着他,「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同他说什么话。
琦姐儿的眼睛像极了妻子,一样的又圆又大。
张居龄的心刹那间软了下来,那是作爲一个父亲的感受。他又听到顾晗说:「这孩子,我一个做母亲的,天天费心费时的照顾……她倒是和你更亲一些。俗话真是说的对极了,女儿都是和父亲更亲一些的。」
「……你辛苦了。」
张居龄直直地看向妻子,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地是,顾晗在这个世界不仅没有死,还和他夫妻恩爱,且生了两个孩子。
「说的是什么话。」
顾晗亲昵地挎上丈夫的胳膊:「我们是夫妻……这些都是我甘愿的。」
张居龄侧头亲亲妻子的额头,没有说话。
「主子,时辰到了,该上朝了。」
树鸣在庑廊下守夜,约莫着卯时到了,便进屋喊张居龄。
张居龄激灵灵打个冷颤醒了过来,他心绪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但又不像是梦。
太真实了,妻子、孩子……
他喃喃自语:「这绝对不是梦。」
如果不是梦的话,是什么呢?是另一个世界吗?在那个世界,他生活美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这太不可思议了,但张居龄又直觉是真实存在的。
他突然笑起来,随即又眼眶通红。
多好啊!真好。
张居龄本来是要查问儿子学业的,不知道爲什么却抱着女孩儿和妻子一起坐在美人榻上晒太阳。
儿子在一旁逗女孩儿玩笑。
他鲜有这样悠闲的时刻,只觉得也挺好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