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时光深处(071)
凌晨四点,忽然下起雨来。
雨声窃窃,落在草木上,簌簌作响。
温景然睡得浅,被雨声惊醒后,再没有睡意。
他披上外套,拉开床头柜,捏着烟盒和打火机走到落地窗前,就着薄薄的天色,手指顶开烟盒盖,抽出一根菸来。
没开灯。
房间里除了落地窗外那盏路灯透进来的光以外,只有黎明稀薄的天色。
温景然指尖夹着烟凑到唇边叼住,「嚓」的一声轻响,他抆亮打火机,有光从他手中那一缕火焰里散出来,把他那双沉在夜色里的眼睛缀得格外明亮。
温景然微低了头,凑上菸头。
看着火焰舔舐着菸头,他微微眯起眼,目光落在路灯下渐渐密集的雨势。
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离手术还有五个小时。
他吐出一口烟,在冉冉而起的烟雾中,倚着落地窗的玻璃,闭目冥思。
从病例到既往史,再到最近常规检查的各项指标……最后停留在应如约那天晚上坐在他面前,泫然欲泣的那双眼睛。
他睁开眼,指尖在燃了大半菸灰的香菸上轻点了点,那灰烬如风一般,烟消云散。
睡不着。
浅眠醒来后,满脑子都是今天的手术。
早已经烂熟於心的操作步骤,在他脑内演示了一遍又一遍,如正在上弓箭的弦,渐渐拉紧。
直到那支菸,燃到了他的手指。
温景然被火燎的痛感惊醒,松开手,把只剩一小节的烟嘴碾进菸灰缸里。
不得已,他从CD架上随便翻出了几部电影,打发时间。
黎明来临前的黑暗彷佛格外漫长,雨声缠绵了许久,才终於有一色天光透过落地窗落在他的脚边。
电影也正巧到了尾声,他耐心地把整个播放工作人员和合作商名单的片尾也一字不漏的看完,终於熬到天亮。
他起身,换了身衣服,出门。
突然下起的雨,连带着气温骤降。
街道上还没多少人,路边的早餐店门口挂着一盏瓦数明亮的电灯,灯光昏黄,把整个狭小的店内照得如同六七十年代的老店。
温景然停了车,在这家惯常光顾的早餐店买了早餐,重新上路。
李晓夜时隔几小时,在早上七点又看到温景然时,简直要疯了。
她用手指支着沉重疲倦的双眼,目送着温景然直奔普外病房区,连声嘟囔:「完了完了,我是不是移情别恋了啊,怎么眼里尽是温医生了?」
——
应如约在值班室同寝医生的动静声里醒来,天刚蒙蒙亮,半夜才在值班室歇下的妇科陈医生被护士台的电话叫醒,正在起身。
见吵醒了如约,她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吵到你了。」
「没事。」应如约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格外困难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我也差不多该起来了。」
陈医生面色疲惫,眼睑下方更是泛着一圈青黑,她蹬上鞋,被子也来不及叠,开了门小跑离开。
应如约听着她离开前刻意轻轻屏上的关门声,有些茫然地盯着起了一层雾的玻璃。
这位女医生不是别人,正是薛晓的主治医生。
薛晓跳楼自杀事件,在余荣梁的恶意引导下,舆论直指医院和薛晓的主治医生。因外界的舆论压力,她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
四十多岁的女人,短短几日苍老了许多,这几次在医院里碰见时,她也少言寡语,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应如约在这次事情中波及甚少,麻醉医生的存在感实在太弱,这种时候更是没多少人会在矛头集中在主治医生身上时提起麻醉医生这个职位。
也不知道第三方部门的审查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再不结束这件事,无论是对医院的影响还是医生的伤害都远不止如此。
她回过神,坐着发了片刻的呆,认命地爬起来,下床洗漱。
离上班时间还早,应如约去手术室前先去病房看外婆。
原本以为她起得够早了,不料,还有比她更早的人。
温景然俨然一副守株待兔的架势,她人一来,就被他拎到休息室先用早餐。
应如约昨晚和向欣说了太久,母女间打开心结后,恨不得把错失的这些年一口气补回来。等如约恍然回过神时,已近凌晨,只能将就着在值班室睡了一觉。
虽然没睡饱,但精神状态不错。
还吃着小笼包子,就含糊着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家?」
温景然倚着沙发,一言不发。
怎么说?
说他担心她值完夜班,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就在停车场等了她几个小时?没等到她还特意回了一趟病房,看到了她和向欣相亲相爱的一幕?
不想说。
他端起咖啡店触感细腻的纸杯轻抿了一口,一双眼,眸色深幽,沉沉地看了她好一会:「吃完去科室吧,准备手术。」
应如约一口包子差点噎住,就着豆浆喝了好几口,才「哦」了声,抬眼看了看他,移开后,又忍不住悄悄地瞥了他几眼。
温景然本移开视线不想让她觉得尴尬,被她偷偷盯了好几眼,没了耐心,倏然转过头来逮她的偷瞄的小动作。
如约被逮了个正着,难得没有害羞,她弯起唇角,笑得一双眼里似有流光掠过:「今天的天是蓝的。」
温景然侧目看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天色,除了墨灰色厚重的云层以及漫天雨幕以后,他实在没看出来天哪里蓝了。
如约生怕他看不出来她今天的好心情,咬了口小笼包子,轻声细语地又补充了一句:「你的早餐也很好吃。」
温景然正要喝咖啡的动作一顿,他抬眸,很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眼,勾勾手:「过来。」
应如约一口包子匆匆咽下,一头雾水地靠过去:「怎么了?」
温景然抽了张纸巾替她抆溅了油光的唇角,低眸看她时,手指隔着薄薄的一层纸巾按在她的唇上,低声道:「看清楚了。」
应如约满头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