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帝后日常
正国的皇帝和皇后,可能是唯一一对每天都要一起上朝的帝后。
他们两人,一位是正国的皇帝,每天要主持大小朝自不必说;
一位是正国的柱国大将军、位列一品,身为武官之首,每天的早朝也是少不了的。
正因为如此,花夭的寝宫凤仪殿从被赐给她开始,基本就没住过。
马文才是个工作狂,即使两人正是新婚燕尔干柴烈火之时,也抽不出太多时间在寝宫和凤仪殿来回奔波,干脆下了个旨意让花夭包袱款款住进了龙光殿,晚上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后,两个人就直接睡下了,第二天再一起上朝。
不过两人一上朝就不是夫妻而是君臣,加上花夭一直觉得皇后的朝服累赘,上朝时穿的都是她的武官朝服。
到了太极殿后,两人通常就分开走,一个从后朝入朝主持朝会,一个绕到前殿从正门进去以臣子的身份列朝。
这样的场面对於许多大臣来说自然是新鲜的,尤其是一些刚刚被提拔、恰好能位列朝堂的新晋官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总要偷偷打量文官伫列里的祝英台,以及在武官伫列里的花夭。
有些甚至还被殿上御使参过“御前失仪”。
自秦始皇统一七国开始,就没有哪一朝有女子列朝了为官的,后宫里那些伺候后妃的女官并不算什么朝官,大正朝是女子第一次以独立而非旁人的妻子/女儿/母亲这样的身份立於朝堂之上。
大正国新立国,自然要和北魏、南梁区分开来,正朝的五行是火德,故而朝服的色系是红色系,从最低级官员的栗红色到位列一品的绯红色,颜色都极为显眼,一旦遇见什么突发情况,便能一眼看出人群之中的官员是谁。
其中三品以上官员使用了茅山炼制的宝石矿为染料,官服的颜色鲜艳不易褪色,其红绚烂如朝霞,因为颜色民间无法仿制和制造,所以又被称为“霞色袍”。
当初朝中为了祝英台和花夭要不要另行制作女官袍服而议论了很久,最后是祝英台以“我觉得真正的平等是不用刻意区分男女”的理由说服了百官,取消了单独制作女官朝服的想法。
这让祝英台和花夭的穿着与其他朝官并没有什么不同,再加上这两人在立国之前一直是女扮男装,行事作风也和男子无异,她们在朝下,很多时候都会被人当做男性官员。
但在朝堂上,却没人会误会。
“陛下,今年青州的收成不好,臣请求为青州军府减税。”
花夭手持“讨贼安民”的笏板,向御座上的马文才请求,“入夏后一直干旱,耕牛数量又不够,全靠人力运水,青州多地都有府兵中暑晕厥的消息。”
今年的夏天热的出奇,洛阳有冰窖,祝英台又公布了硝石制冰的技术,上朝的官员才能在大殿中稳坐如山,可在外面耕作的百姓却遭了秧。
正朝刚刚立国,最怕遇见的就是天灾人祸,会被人认为“不顺天意”,如果要一直都不下雨,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偏偏这种话题除了身为皇后的花夭无人敢提,怕提了触霉头,现在花夭以武官之首的身份提了,其他各部的官员也终於松了口气,纷纷上奏。
“陛下,非但青州干旱,兖州、齐州、以及徐州之北皆是大旱,已有多地官员请求朝中减少今年的粮税。”
立刻有官员紧跟着花夭出列。
一时间,今日朝中的话题就围绕着如何“抗旱”展开,从如何减税,到如何通渠、如何向百姓出借耕牛,如何让官仓筹集粮食为可能到来的赈济做准备等等等等,一群大臣们讨论的是热火朝天,想来是已经憋得很久了。
朝堂下,最先提出话题的花夭和殿上的马文才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笑意。
北方出现旱情的消息,其实几天前就已经通过出巡的御史传递了回来,然而朝堂上各路耳聪目明的大臣却都没有提起,两人在被窝里聊了聊,觉得大概是因为“迷信”。
这个词儿还是祝英台教给他们的,大意是不相信自己的力量而将什么都归结於上天或鬼神。在她看来,即使是茅山上的道士们,在努力“修仙”的时候都希望是倚靠自己的力量,在治理国家上,当然不能只看老天爷。
马文才和花夭对这一点都很赞同,所以才决定尽早让花夭铺个路,抛砖引玉的把话题给带出来。
天灾不能拖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在讨论了几个时辰后,朝中终於定下了抗旱防灾的方案,一个个都心满意足又老怀快慰的样子,看待殿上的马文才眼神也越加满意。
在他们看来,这个开国皇帝年轻老成,勤政爱民,能对文武官员和士庶官员一视同仁,又能接受新的事物,除了还没有孩子这一点,实在没有什么缺点。
一想到没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皇帝的好说话给了他们错觉,竟然在朝事暂歇的时候,有大臣站出来讨论皇帝的后宫之事。
“陛下,我大正立国已有一年,可陛下却一直没有下旨选妃,后宫也无其他侍君之人,实在是令人费解。”
说话的御史是御史台出了名的“臭石头”,“为了江山的绵延稳固,为了陛下能早日诞下储君,臣请求陛下下旨大选。”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一半人是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看着这位御史,另一半人则是不由自主地看着武官最前方面无表情的花夭。
其实私下里关於帝后的议论一直没有停过,其中最多的便是花家奇特的血脉。
花夭这一支血脉,说起来也是古怪,祖先曾因为力能抵熊而被提拔为家将,后来更是独立出来建造了花家堡居住,但也不知道这个天赋是不是不能由普通人所有,族中但凡力气超过常人的,总是不能长寿,与其说是天赋,不如说是一种诅咒。
即使花夭的先祖花木兰被天师寇谦之逆天改命,后来又生下一子一女,可寿命也不过五十,之后数代更是早夭的早夭、短寿的短寿,这也致使到了花夭这一代就剩了花夭这一人。
这一代,花夭两三岁时就显现出了不同於旁人的力气,也让他的父亲明白她是天生的将种,从小便教导她武艺,让她控制自己的力气,毕竟她力气大,可筋骨却不见得能强过男人,把自己弄伤是寻常事。
花夭在建国之前曾受过一次伤,被陶弘景调理了一阵子,虽性命无虞却失去了力气,可她和马文才大婚封后之后,那力气又渐渐回来了,现在等闲十几个禁卫军都没办法打败她。
可以说,只要在宫中范围马文才就不必带什么侍卫,有皇后花夭在侧可抵一支精锐的侍卫小队。
也因为如此,很多出身北方、知道花家怪异血脉的都担心花夭会不幸早逝,甚至没办法诞下子嗣。
但没人脑子坏了在帝后面前提这个。
一来,皇帝和皇后都年轻,现在考虑储君的问题有点瞧不起皇帝的意思,二来两人感情也很好,每天甚至同吃同住同进同出,想找个两人分开的场合提这个几乎不可能,既然不可能,又何必提了讨人厌呢?
然而私下里的讨论却没有少过。
皇后毕竟掌握着军权,代表着武官的利益,如果帝后诞下了嫡子,那太子必然偏向武官一方,这对於文臣集团和出身士族的贵族官员来说不利。
最好的办法就是皇帝广开后宫,吸纳各方势力家中的女子为妃,以婚姻关系织成一张大网,平衡各方的势力,也顺利解决了皇后早逝或无子的后顾之忧。
在劝谏的御史看来,男人嘛,没有一个不好色的,这一年多专宠并不是马文才没有纳妃的意思,而是皇后花夭太强势太善妒了,只要他一提出谏言,皇帝一定会借着这个由头大选,朝中百官也会感谢他“仗义执言”,为家中女子铺路。
毕竟现在又不是魏国早些时候,子贵母死,大家伙儿还是挺想把女儿嫁给年轻英俊的皇帝的。
对於这种“想法”,朝中大臣们只想骂娘。
感谢你个球啊!他们还没有嫌自己命长好不好!
这皇后是伸手就能扭断人脖子的煞星,人家后宫争宠你拈酸我吃醋,这位搞不好就直接把人给哢嚓了!
他们辛辛苦苦养大一个嫡女不容易,拿来联姻不好吗?拿来结交青年才俊不好吗?科举晋升的年轻有为之士不要太多,到底是哪里想不开才会把女儿送进宫?!
一时间,那御史只觉得如芒在背,自己还满脸茫然,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不是花夭,而是太常寺卿祝英台。
只见她抬眼看了那御史一眼,出列反驳道:“陛下如此年轻,石御史就开始操心起陛下的子嗣问题,难道是在影射什么?”
石御史猛然想起前几年“娥皇女英”的八卦,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什么情况?
要是祝英台是陛下的红颜知己也就算了,这祝英台不是传说和梁山伯是一对吗?怎么帮花夭说起话来了?
“陛下虽年轻,但储君之事事关国家,已经不是陛下一家之事,祝使君又是以什么身份在指责我呢?”
石御史不愧是御史台吵架的好手,立刻抓住了问题的症结。
“即使反对,也应该是皇后娘娘反对才是啊!”
祝英台被气笑了。
她在朝中磨练一年,早已经褪去了少女时的娇憨,不笑时眉目清冷,像是春日的雪水都融化在了眼睛里;
此时冷笑起来,却气势极盛,仿佛漫山遍野的风声都一起消失般凝重。
“石御史光想着陛下要有子嗣,却不想皇后不仅仅是我大正的一国之母,也是八军府之首的上柱国大将军,每日事务繁重、还兼管着内外防务,如今刚刚立国、内外未稳,陈大将军又在南方驻守推行府兵之事,现在北方正是需要大将军的时候,石御史开口就用子嗣压人,究竟是意欲何为?”
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听多了女人在职场巅峰因为生子被硬生生逼下来的事,此时对这石御史是一点好感都无。
“一旦花将军怀孕生子,身上诸多军务就要卸下,请问这时候能由谁接手?还是说石御史已经有了上柱国大将军的好人选,就等着花将军去生孩子为他铺路?”
祝英台用“花将军”而不是“皇后娘娘”来称呼花夭,便是先以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马文才附庸者的身份在质疑此事,再加上最后那种猜测,几乎是在诛石御史的心。
石御史当场便冷汗淋漓,讷讷不能言。
武官们也纷纷担心被这蠢货攀扯上关系,连忙出来表明忠心。
“祝使君说的好,除了花将军,我们谁也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