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吩咐人去准备厚点的被子!”
萧纲从太子说“把自己的佩剑给了你”开始就惶恐不安,被父皇踢了一脚反倒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他脑子很清楚,身为太子的兄长如果出了事,他就是既得利益者,无论这件事是不是他做的,在旁人看来他都脱不了关系。
太子的佩剑并不是寻常的剑,而是没有开封的“节”,类似於后世的“尚方宝剑”,是太子身份的凭证之一。
剑乃君子之兵,宫中无人能佩剑入内,就连禁卫军用的也皆是佩刀,能够佩剑出入宫中的,除了天子,就只有太子一人。
突然听到皇兄说这样的话,而且还是中毒后说出来的,谁知道是不是皇兄对他生了疑,故意这么开口试探?
所以萧纲当时泣不成声,并不仅仅是因为哥哥中毒失去了健康的身体,更是为兄弟可能对他有的提防而痛苦不堪。
而身为皇帝的父亲入了内,他更是该如何面对清醒的皇兄不知所措。
对他的清醒表现高兴,可他明明就“不好”,表现出来就是虚伪;
可要对他清醒过来表示“难过”,又不知在旁人眼里会多想什么,甚至连父皇都要对他产生恶感。
又痛苦又伤心又委屈的萧纲,除了哭泣,也实在找不到更妥帖的面对表情了。
就在萧纲刚刚抆着满脸纵横的泪痕踏出禅房时,就听得屋内父皇一声大呼。
“大郎!大郎你莫吓阿爷!”
不是醒了吗?
难道又出事了?
萧纲不敢置信地回过身,瞪大了眼睛。
只见满屋子里乱做一团,榻上的皇兄突然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偏偏浑身上下又动弹不得,只能怪异地抽搐着身体。
萧衍手足无措地将儿子揽在怀里,又是顺着他的后背,又是拍着他的前胸,可换来的只有儿子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太子殿下是不是呼吸困难了?”
刚收拾好“法坛”匆匆赶来的祝英台听到动静,让着身体踮起脚尖往屋子里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让让!晋安王殿下你让让!”
此时救人要紧,她也顾不得尊卑有序了,使劲推开柱子似杵在门前的三皇子萧纲,冲入屋内。
已经有过经验的祝英台一回生二回熟,到了太子榻边二话不说,宽袖一扬,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孔,另一只手握住太子的下颏让他保持气道通顺。
然后她在满屋子人倒抽一口气的惊诧目光中……
将唇覆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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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洛阳。
建康遥远的佛寺中,有位自行剃度出家的僧人在生死之间挣扎,而在洛阳他乡的佛寺之中,亦有位自行剃度出家的僧人,在突然之间,感受到了莫名的锥心之痛。
这种疼痛突如其来,只有一瞬。
可这一瞬却仿佛心脏旁边的经脉同时统统错乱,乍起的疼痛让萧综脑子一空,不由自主地闷哼一声,抚住了心口。
“殿下?殿下?”
和马文才一同偷偷微服前来的陈庆之吃了一惊,连忙扑上前去,从身前撑住了差点伏倒在地上的萧综。
“要不要秘密请徐太医过来为您看看?”
奇怪了,萧综是几个皇子之中出了名的健勇之人,既能骑马又通晓武艺,从小到大都没宣过太医,怎么到了魏国好似身体倒有疾了?
一时间陈庆之脑补了许多有关这位殿下“忧心成疾”、“郁结於心”之类的大戏,眼中也隐隐有了同情之色。
萧综抚着胸口,好一阵子才将那股疼痛缓过去,自然是看不到陈庆之眼中的同情。
那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没一会儿他就谢过了陈庆之的“援手”,自行坐直了身子,摆了摆手。
“我没事,好像突然抽筋似的,以前从没有过。”
他再抬起头时,目光已经回复了之前的清澈通明。
多年不见,萧综比起建康时清瘦了不少,越发显得形相清臒,往日眉目里的偏激狠戾如春雪消融般无影无踪。
看向马文才时,他的眼中也没有了之前的仇恨和怨怼,仿佛之前的恩怨都是马文才的幻想,那将马文才陷害落入深谷的也不是他一般。
莫说陈庆之疑惑不解,就连马文才也在心中啧啧称奇。
当年马文才假扮萧正德北逃魏国的属下到了魏国后,为了防止身份泄露,索性借口已经剃度,在北魏的皇家寺庙挂单为僧,有马文才和黑山军的资助,他很快就在永宁寺站住了脚跟,以僧人的身份在魏国活动,也为马文才传递了不少情报。
胡太后鸩杀宗室时,花夭记着马文才的嘱托,用上了这条暗线,入宫前将萧综劫出托付进了永宁寺,又假称是梁帝的旨意,安抚萧综会有梁国人来接他,让他在动乱结束之前先藏身永宁寺中,无事不要出去。
永宁寺已经成了梁国细作活动的据点之一,有他们不暴露身份又密不透风的“保护”,萧综自然离不开这里,再加上尔朱荣入了洛阳后血洗了几日,也就彻底歇了出寺之心。
萧综失踪后,京中上下也都寻找过这位“前朝皇子”,尔朱荣更是不忘他的出身想要用他钳制萧宝夤和萧衍,他便一狠心干脆将自己的头发剃了个干净,直接出家了。
有内应配合,再加上那段时间洛阳大乱,不少走投无路遭受迫害的人都纷纷出家,萧综又深居浅出,竟就这么彻底藏起了自己的身份。
这样的萧综自然让人很难适应,单薄粗糙的僧衣和他眉宇举止间的清贵之气,矛盾地结合在一起,就好似他的姓名:
——眉目萧疏轩举,言行错综难明。
马文才和萧综私下里有龃龉甚至是仇恨,所以此时和他沟通交流为主的都是陈庆之。
“离京时,陛下执着臣的手殷切嘱咐,让臣一定要将殿下带回来。”
陈庆之从幼年时便跟随萧衍,对於萧家的那些爱恨情仇都十分了解,甚至可以说是看着萧衍长大的。
“如今,臣等幸不辱命……”
他正了正衣冠,对着上首披着黑色僧衣的萧综深深一拜。
想到为了接回这位“皇子”,他与白袍军们一路浴血奋战、披荆斩枣的过程,这位性格祗慎的臣子不免情绪激动,潸然落泪。
再抬首时,面上已然是坚毅的神色。
“殿下,请随臣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