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矛盾重重
永兴公主谋刺皇帝不成的事情, 作为皇室的一桩家丑,自然不能外传。
由於萧综一开始就没有让永兴公主和皇帝在外殿相见,其实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传出宫的消息大多是永兴公主将皇帝气着了。
只是此时的萧衍已经近六十岁了, 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高夀, 虽然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气着了”,但被气到中风或是直接气死了的也有不少, 谁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萧衍晕得太突然, 什么都没交代, 萧综也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没想到,从头到尾都没做出什么反应, 还是本就在宫里的陈庆之跟随太医匆匆赶来,先封锁了宫门又去召了太子来。
陈庆之是萧衍最信任的人,是他的书童和侍从、也是他的耳目和特使,他做主去召太子,人人都如临大赦,立刻动作起来。
无论皇帝什么是情况, 唯一能名正言顺接管国事的唯有一出生就是太子的萧统,他做太子做了二十多年, 东宫早已经有一整套围绕着太子的官员系统,可以在这种混乱的时候动作起来。
所以魏国人担心的梁国乱起来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乱起来的只有临川王府而已。
一时间, 在京中的各路人马都在打探宫中的消息。
净居殿里, 萧衍还没醒, 他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一直无法清醒,连太医也束手无策。
在萧衍的影响下,梁国大部分的大臣都信了佛,太子和三皇子萧纲也不例外,见到萧衍这般,连忙请来了同泰寺的主持和他的弟子们做法事,殿外梵唱不绝,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已经归西了。
萧综看着里里外外被大哥控制住了局面,嘁了一声,顿觉无趣,听着外面和尚念经更是觉得吵到头疼,一言不发就想离开这里。
见到二弟要走,太子突然出声喊了他一声。
“阿弟!”
萧综没反应过来在喊他,太子一直来叫他都是“老二”,所以根本没有回头,径直推门出去了。
目睹这一切的众人:……
气氛有点迷,马文才作为殿中的外人十分尴尬,挠了挠脸也找了个托词,离开了殿内。
一出殿门,马文才方发现二皇子萧综正捂着耳朵盯着那群和尚眉头紧皱,大约是觉得那些和尚在殿门前跏趺坐了一片挡了他的去路。
一时间,马文才对二皇子萧综的感情很复杂。
从祝家庄那边推测出这个人时,他觉得萧综是一个野心勃勃、甚至想要改朝换代的皇子,为此,他不惜和贪婪无能的临川王结盟,任由萧宝夤这样的同类推动浮山堰让生民涂炭,让褚向这样的人成为为他的棋子,连祝家庄这样的豪强都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受到他的胁迫……
然而等他到了京中,却发现他虽然性格孤僻、行事也颇为古怪以外,并没有明显的恶迹,对临川王府也没有特别热络,既然能陪他们一起去救祝英台,说明对得罪临川王也没什么顾忌;
在朝上,他也不怎么关心朝政,众人争权夺势时,他从不搀和,也不接受别人的附庸,他就像是个局外人,对一切漠不关心。
他觉得萧综不会任由祝家庄脱离他的掌控,但祝家庄已经和二皇子“拆伙”一年多了,确实也没见祝家庄再传来什么被胁迫的消息;
也不知是伪装还是就是如此,萧综的表现就像是不想和任何人产生羁绊,但是兴致来了也会搀和几下,就像是个茫然不知去路的孩子,或是棋盘上不知道该如何落子的棋士,想要通过这种乱来的方式找出一条路来。
就如同这次皇帝遇刺,原本马文才已经做好了面对最糟糕局面的可能——
永兴公主和萧综大可以一起杀了皇帝,两人连同刺客和骑虎难下的侍卫一起杀了自己,诬赖自己投靠了太子刺杀皇帝,再暗中联络宫外的临川王,以他提供了马车为由胁迫他起兵杀了太子和其他皇子,拥立二皇子为新君。
这种事在以往几朝中也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有时候是父子相残,有时候手足相戮,甚至还有叔伯侄儿灭到寸草不生的,而临川王身为扬州刺史、本就有调集兵马的权利,他的府中还有上千的府兵,随时都可以一战。
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在千钧一发之时,萧综居然会冲出去直接趴伏在皇帝的身上以身挡住了那致命的两刀,就算背后藏了书籍,但谁也不知道对方的武器会不会淬毒,如果那几刀刺透书本划破皮肤使其毒发呢?
马文才自己也是做儿子的,那一刻萧综的痛苦和毫不犹豫并不是作伪,若是他自己的父亲遇刺,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会和他有一样的反应。
既对自己的父皇有这样的感情,又做出勾连萧宝夤、在海中洲偷养船队,又逼迫祝家为其敛财的事情,这岂不是两相矛盾?
这个萧综,简直就是矛盾的综合体。
大概是注意到了马文才的目光,萧综向他的方向看了过来,待发现真是马文才后,他停止了捂住耳朵的幼稚动作,放下手若无其事一般,好像刚才马文才看到的只是错觉。
门口有僧人挡路,他也确实没办法大摇大摆离开,无趣之下,萧综选择和马文才搭话:
“恭喜马郎君,经此一事,你日后怕是要如日中天了。我父皇要宠爱起一个人来,能让全天下的人都嫉妒这个人。”
“不敢,此乃臣的本分。”
马文才对他依旧不咸不淡。
“我岂不是也要恭喜二皇子殿下,日后在陛下眼里也要更爱重几分?”
“再爱重又能如何,这天下是姓萧的,又不是姓萧的。”
萧综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看着殿外的那些僧人,嘲弄道:“就算我再受爱重,也及不上这些脑中空空的沙门。”
这话委实有些丧气,所以萧综说了一句后便不再提。
马文才听他这话的意思倒有些自艾自怜,实在是好奇他一个皇子为何能自我否定到如此地步,却不好追问,只好沉默。
“你说,我阿兄真的感激我救了父皇吗?”
没一会儿,萧综突然眼露迷茫地问。
“他毕竟,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
而以父皇如今的身体,怕不知还要再做多久。
“太子仁孝,自然是感激的。”
马文才打着哈哈。
“我真是疯了,问你这滑头。”
萧综眼神一清,摇了摇头:“你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真是可惜。”
“二皇子殿下说笑了,臣乃梁人,自然是听命于陛下与诸位殿下的。”马文才依旧说着官面文章。
“马文才,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萧综眼神犀利,“是要位极人臣,还是要权倾天下?看你平日的做派,像是个务实之人,但你是士人出身,父皇历来以寒门掌握机要,你虽不是出身大族,但只要你还是士人,至多做个清官。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这一点。”
“殿下太看得起在下了。”
马文才笑了,“臣并没有这样的奢求。”
位极人臣?
马文才眼中闪过后来冤魂满建康的情景,不由得笑地更讥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