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丑闻(2 / 2)

不久前他戴罪归京,因他是主动自劾,嘉平帝顺水推舟下令锦衣卫逮捕他,接着召他回京,痛斥一番,免去他身上兼领的职务。

科道官恼怒于嘉平帝对周家的偏袒,上疏为罗云瑾说了几句好话。

周太后固然不甘心,但是事已至此,再派谁去河间府都不可能改变事实,连罗云瑾都不愿包庇周家,谁还敢昧着良心说周家没占有主的良田只能揭过此事。

现在内官监采买换了尚伟。

金兰记得尚伟,他以前在都知监任职,好像是罗云瑾提拔起来的。

看来罗云瑾并没有失势。

午后又落了一场暴雨,廊前垂挂起厚厚的雨帘,水花溅入长廊,湿漉漉的,宫人们的袍角都打湿了。

罗云瑾身穿青色圆领单袍,立在长廊前,眺望远处耸立在大雨中的乾清宫,湿透的袍角贴在腿上,肩背也淋湿了一大块。

几名内官手捧漆盒,嬉笑着从他身边经过,目光落到他脸上,脚步一顿。

其中一人皮笑肉不笑地道“哟这不是罗大统领吗这么大的雨,您怎么站在这里淋雨,不找个地方躲躲”

廊中其他内侍对望一眼,不敢插话。

罗云瑾虽然没有入狱,但是被周太后打发到直殿监当差,以示惩戒,嘉平帝不想惹恼母亲,没有插手管。嘲笑罗云瑾的内官是司礼监太监徐选,平时和钱兴走得很近,他们得罪不起。

见罗云瑾不答话,徐选眼珠一转,指指台阶下御沟冲上来的污水“差点忘了,罗统领如今是直殿监的人了,你看看我这记性罗统领,您看,这里的污水都漫到阶前了,罗统领记得打扫干净点,免得贵人们路过时脏了贵人们的靴鞋。您办事想来谨慎,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罗云瑾淡淡地瞥一眼徐选,眸光锋锐。

徐选被他这个眼神看得肉跳心惊,气势陡然弱了下来,不想当着一众内侍的面露怯,强笑了两声,拂袖而去。

罗云瑾看都没看他一眼。

其他内侍暗暗佩服,有心上前巴结两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徐选在司礼监待了七八年,靠着奉承钱兴作威作福。罗云瑾比他年轻,平步青云,前途无量,他曾想讨好罗云瑾,罗云瑾却不理会他。他不满已久,今天终于讥刺了罗云瑾几句,虽然罗云瑾没什么反应,他却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身边几个内侍知道他向来嫉恨罗云瑾,堆起笑脸吹捧“徐爷爷好大的威风罗云瑾算什么,得罪了老娘娘,又被赶回去扫地了”

罗云瑾是直殿监出身。

徐选哈哈大笑,到了乾清宫,迎面看见乾清宫的一位掌事太监走了过来,笑着和对方打招呼“韦公公这是从哪里来”

韦公公神色紧绷,心不在焉地扫了他一眼,没有答话,拱拱手,拔步走了。

徐选气了个倒仰一个掌事太监罢了,居然敢甩脸子给他看

身边的人立刻噤声。

徐选脸色阴沉,进了内殿,探头往槅扇里面看了看,今天嘉平帝和郑贵妃在后廊赏雨吃酒,他刚才奉命去御酒房取今年新酿的荷花蕊和浮玉春。

内侍朝徐选摇了摇头“韦公公刚才进去了,说是有要事禀报,皇上正和他说话,您先等等。”

徐选只得站在门口等着。

雨势没有减缓的迹象,殿前一片哗哗啦啦的水声。槅扇里面忽然响起茶盘落地的钝响,接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宫人内官的惊叫。

几名宫人惊慌失措地奔出槅扇,其中一人不小心绊了一跤,连滚带爬冲到门前“快去传太医”

徐选心口狂跳,抓住一个宫人“万岁怎么了”

宫人脸色煞白,小声道“刚才韦公公禀告皇上,说钱公公私底下和朝臣过从甚密,还拿出一堆信件,都是钱公公亲笔所书,韦公公说钱公公平时经常大肆议论皇上家事,言语不恭皇上看了几封信之后,雷霆大怒,气晕过去了”

徐选脸上血色褪尽,手中漆盘跌落在地。

消息传到朱瑄耳朵里时,他正在书阁练字。

韦公公本来就是他安排的,他自然不会意外。杨寅花了数月时间收集到钱兴的亲笔信,他本来早就可以把信递上去,但是嘉平帝实在太反复了,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不想浪费那些私人信件。

而且他将来需要在群臣面前立威,钱兴是他杀鸡儆猴最好的人选。杀了钱兴,既能震慑群臣,又能收揽人心,还能迅速扶持他的人手,一举多得。

现在他不打算等了。

天降异象,嘉平帝必须找一个替罪羊出来稳定人心,他已经对钱兴有了疏远之心,之前包庇钱兴,只是因为不想让朝官得意。

现在韦公公送上那些信,以嘉平帝的性子,一定恨不能宰了钱兴。

朱瑄放下笔,披上防雨的斗篷,换了双木屐,吩咐近侍“你回去告诉太子妃,我今天可能晚点回去,让她自己先用膳。”

又叮嘱一句,“不是什么大事,别吓着她。”

近侍应喏。

朱瑄赶到乾清宫的时候,太医们早就到了。

宫人回禀说嘉平帝身体不好,气怒攻心,一时背过气去,刚刚扎了针,已经醒了。

朱瑄一边听着,一边往里走。

一阵裙琚窸窸窣窣声,宫人打起帘子,郑贵妃从里面走了出来,不是平时浓妆艳抹的模样,脸色灰败,神情恍惚,脚步虚浮,四五个宫女搀扶着才勉强站得稳,身上穿的织金袄裙上一片淋漓污迹。

擦肩而过时,郑贵妃突然抬起脸,眯着双眸看了朱瑄一会儿,冷笑着一字一字道“太子当真好手段。”

朱瑄没有看她,径自走进内室。

宫女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郑贵妃浑身发抖,脸上的脂粉扑扑簌簌往下掉落,冷冷地道“回昭德宫”

宫女们连忙答应一声,簇拥着她出了乾清宫。

嘉平帝被气晕的消息很快传遍大内宫城。

金兰事先从书阁内侍那里听说乾清宫出了事,没有惊慌。

夜里她一个人吃了些角子,靠坐在榻上看书。

戌时一刻,朱瑄又打发人回来,说他今晚会回来得很晚,要她用过膳先睡,不必等他。

金兰问内侍“到底出了什么事”

内侍跪在珠帘外,回答说“回殿下,乾清宫的韦公公奏告圣上,说掌印太监钱兴私底下议论宫闱秘事,和地方总兵过从甚密,还拿出了钱兴的私人信件,圣上大怒,刚才已经命人收押钱兴。”

外人自然不知道信上到底说了什么,不过钱兴专门为嘉平帝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情,知道许多宫闱私密,信上所写多半是皇家丑闻。

嘉平帝怒不可遏,当场气晕了过去,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关押钱兴。

钱兴赶到乾清宫,脱冠伏地大哭,这回嘉平帝没有心软,见都没见他。

金兰心道,钱兴这回是真的触了嘉平帝的逆鳞,嘉平帝可以纵容他搜刮民脂民膏、残害官员,唯独不能容忍他藐视自己、泄露宫闱私事。

她想等朱瑄回来再睡,继续看书。

小满从外面走进来,取下灯罩,换了支蜡烛,小声道“殿下,听说郑娘娘也病了。”

金兰抬起头。

小满拿起一柄宫扇,坐在脚踏上给她打扇,眉飞色舞地说“小的刚刚打听来的,郑娘娘今天在乾清宫陪万岁吃酒,万岁有点醉了,看完钱兴的信,登时就满脸涨红,气晕了过去,郑娘娘留下照顾万岁,万岁醒来之后,拉着郑娘娘手,说了一句话”

他停顿了一下,故意卖了一个关子,接着道,“万岁感叹说,朕为贵妃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必将遗臭万年。乾清宫的宫女亲耳听见的她们还说,郑娘娘的脸色立马变了。”

金兰怔了怔。

嘉平帝和郑贵妃年龄相差太大,本就是宫中禁忌,郑贵妃最为忌讳这事,如今嘉平帝当众说出这样的话,不知道郑贵妃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钱兴肯定在信中取笑嘉平帝对郑贵妃的迷恋,不然嘉平帝不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感叹。

这封信说不定是朱瑄特意安排的,郑贵妃没有亲手杀了淑妃,但是郑贵妃欺辱淑妃是真,这些年对他的打压也是真。

烛火摇曳。

金兰出了一会儿神,继续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