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晖捂着自己的脸跪了下来,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被打,沈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他不敢恨老太爷,却把湖阳郡主愈发恨到了骨子里。
沈弘不再理会这个没用的儿子,只是看着沈昀,缓缓道:“老大,你可记得病中我曾与你说过什么话?”
沈昀就是一怔:“父亲!宗主之位……”沈弘跟他说,只要他能从活着捱过这次疫病,就召集族老和执事,将宗主之位让给他。这样的话,他怎么会忘?要说不想早点当上兰陵沈氏的宗主,那就是骗人的!
沈弘却郑重地向他点了点头。
沈昀心里不由一阵火热,却仍然耐着性子说道:“父亲春秋正盛,在我沈氏一族中的威望如日中天,兰陵沈氏尚离不开您的领导,现在传位於我,太过急迫,还请父亲不要再提。”沈昀可不像沈晖一样,是个没用的,他对沈弘十分了解,知道老爷子十分栈恋权力,若自己表现得太急迫,很有可能引得沈弘反感,适得其反。
“你以为我是因为你病重的时候哄你的吗?”沈弘却是微微一笑,“我这个宗主已经做了二十年,如今我都已经六十四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就是再做,还能多做几年?何不在我还有能力的时候,顺顺当当地把宗主之位让予你。何况兰陵沈氏早晚都是你的,我考察你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你的能力。我相信在你的带领下,兰陵沈氏会愈加地发扬光大。总之这件事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了。”
沈弘这样立场鲜明的表明了态度,连跟了他几十年的赵津都大吃了一惊。不由暗想,看来沈昀感染疫病这件事,对沈弘来说,也是一个极大震动。
这里边最伤心失落的莫过於湖阳郡主了,她没想到千百算计万般布局,最后却推着沈昀提前登上了宗主之位。本来按照老太爷的身体状况来看,再做个七八年甚至十来年的宗主还是没问题的!
沈弘又道:“既然我已决定将宗主之位传予你,那么小二房该如何处置,就全权交由你决定吧!况你是受害之人,也该由你亲自处置才是!”
沈昀道:“既然如此。那儿子就僭越了。”他说着就走上前,亲手拉了沈晖起来,和声道:“二弟!你且起来。”
沈晖受宠若惊,眼含热泪地叫了一声:“大哥!”要知道按照沈氏的族规,谋杀宗子惩罚是极为严厉的,就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虽然这件事不是他谋划的,可湖阳郡主一口咬定,他又是小二房的家长,怎么摘也是摘不干净的。
沈昀道:“咱们是亲兄弟,老四比我小八岁,咱们年少的时候他还是个奶娃娃。所以小的时候,我只同你一人玩耍。还记得那时候我淘气,被父亲罚跪祠堂,没有吃的,饿的前胸贴后背,是你在偷了点心溜进祠堂给我吃,那时候咱们兄弟是多么的亲密无间!”
沈晖听到这里,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了下来。“大哥,是弟弟对不起大哥,辜负了大哥对我的一片恩情。”
沈昀道:“老二,今天发生这样的事,咱们兄弟相残,不但父亲伤心,就连我也是一样的心痛。我到现在仍不相信,你有这样歹毒的肚肠,哥哥就只问你一句话,设计让我染上疫病的事,你到底知不知情,到底有没有参与谋划?”
沈晖大声道:“大哥,你要相信我,这件事都是湖阳这毒妇一手策划,我根本就不知情。”
沈昀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哥哥相信你!”
老太爷先是打了沈晖一巴掌,又表示要立即把宗主之位传给沈昀,然后又把小二房交给沈弘全权处理。这一连串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其实他都是有深意的。老太爷到底顾念着一份父子之情,而沈昀也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些。
沈昀的性子,越是不动声色,惩处来的就越是猛烈,就像他当初对沈沅璧一样,驱逐她去家庙之前,不是声色俱厉,而是温言安抚。而温言安抚之后的惩处,却犹如狂风暴雨,让人几乎无法消受。沈弘也是如此,他若是下定了决心收拾沈晖,就不会亲自动手打他一个耳光。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重提让出宗主的事,也有补偿沈弘的意思,或者换句话说,他是想用一个宗主的位子,换另一个儿子沈晖的一条命。
沈弘要想当宗主,就必须得保证让他的另一个儿子沈晖活着,而且不能活得太差。这就是沈弘的底线。
其实沈昀对沈晖早就没有了兄弟之情,一次一次的陷害,再深的感情,也早就被消磨干净了。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也结果了这个该死的弟弟,一了百了。只不过,如果他活着,自己会因之而获得更大的利益,沈昀也不会拒绝。
因为在他根本就没把沈晖看在眼里。现在的沈晖,完全被老太爷和顾氏给养废了,根本就是不值一提,那么他干嘛不让他活着呢,还能成就自己的美名。
沈昀便违心地说道:“放心吧!日后,不管父亲在与不在,只要有哥哥的一天,就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这话一说出口,沈弘就松了一口气。沈昀其实主要就是说给沈弘听的。
沈晖已经感激涕零。
沈昀却又说道:“不过,毕竟小二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难逃一个监管不力的罪责,建康你是不能再呆在这儿了,你还是按照原来所定,赶赴临川郡做内史吧。”
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出乎沈晖的预料了,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所以他连连道:“大哥宽宏大量,弟弟在这里拜谢了!”
老太爷也暗中点头,他是想保下沈晖,不过沈昀若是即刻表示冰释前嫌,然后哥俩好,哥哥要当宗主了,你来帮哥哥吧,哥哥把你当成左膀右臂,那沈弘还要怀疑呢,这样太假了。
沈昀如今这样处理,才是最为合情合理,最为妥当的。
沈昀处置完了沈晖,才慢慢踱步走到湖阳郡主面前,湖阳郡主此时已被两个婆子拿住了,兀自还在那里挣扎不休。
沈昀目光冰冷地看着湖阳郡主,良久才终於开口道:“湖阳,你害我多次,恶贯满盈,如今落到了我的手里,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湖阳郡主“呸”地一声向沈昀吐出一口唾沫,沈昀也是练过的,怎么会着了她的道,况且早就防着呢,因此轻轻一侧头就躲了过去。
湖阳郡主已经大声骂道:“沈昀,你这个伪君子,我只恨,我怎么不能亲手杀了你!你要杀要剐,都随你的便,姑奶奶若是皱一下眉头,我就不姓庾!将来我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饶过你的!”
沈昀淡淡一笑,森然道:“事到如今,我本该一剑杀了你,已解我的心头之恨!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害我得了一次疫病,差点死掉,我便也让你尝尝疫病的滋味。”
湖阳郡主惊怒交加:“沈昀,你要做什么?”
沈昀却只冷笑不答,吩咐一声,那两个婆子便将湖阳郡主的嘴给塞上拖了出去。
沈弘却像是第一次认识沈昀一般,他已经从沈昀的只言片语猜到了他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点头道:“此女是断断不能留的,这样也好。也顺便震慑一下那些敢於打宗子宗主主意的族人们,让他们好生看看湖阳的下场!”
这时候一个哭唧唧的声音响了起来:“祖父,大伯,那我,我呢?”说话的是沈泫,刚才的一连串惊变,长沙王府派来的刺客,还有耿嬷嬷的惨状,已经彻底吓破了他的胆子,未来的宗主之位他是不敢想了,只想有多远躲多远。安全第一啊!
沈昀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此人简直就是畜生,一心只想着自己,湖阳郡主就这么被拖了下去,他这个作儿子的,竟然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
沈家怎么会生出这么没心肝儿的人!
沈弘自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儿,沈泫是他的嫡长孙,他一直是对他寄予厚望的,见他如此,简直不能更失望。没有能力,可以慢慢磨练,可是品格如此,又该如何弥补?一个人若是连亲娘都能不顾,谁还敢信任他,把后背交给他?又想起他为了前程算计自己的亲妹妹,还是有前科的。
老太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等沈昀说话,已经冷冷地率先开口道:“你也不要在建康呆着了,带上你的妻儿,跟着你父亲一同去临川郡,好好辅佐你父亲做好这个临川内史!”
“是!”沈泫松了一口气,他毕竟和湖阳郡主不一样,他是姓沈的,祖父和大伯果然还舍不得对他动手……
沈晖和沈泫被送回小二房严加看管,而湖阳郡主则被囚禁到了另一处专门看管犯了大错的族人的院子里。
沈弘将伺候的人全都遣退了,父子俩一时也相对无言。小二房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虽然是咎由自取,但是沈弘毕竟心里不好受。
“日后,若我死了,你打算怎么对待老二?”沈弘忽然开口问道。他还是不放心,小二房这样陷害沈昀,自己活着的时候还好,沈昀总要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了沈晖的性命,可若是他死了,沈昀会不会杀了沈晖出气?
这个答案,沈昀早已想好了。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道:“过几年,我会把老二接回建康,给他一个闲差,保他一世无忧。但绝不会对他委以重任!一辈子,就叫他做个富贵闲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