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躲在屏风后面的沈沅钰,终究没有忍住发出声来。
庾璟年自然是听出了沈沅钰的声音,灼灼的目光就落在了屏风上头。
沈沅钰一咬牙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年表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她穿着一件山茶黄暗纹刻丝的袍子,灯光下衬得她的容色愈发的娇艳,只是这一刻,她的神情之中带着一丝慌乱,脸色因而也显得分外的苍白。
她不能忘记上一回在陈安县,庾璟年差一点儿就被旻文太子所杀。这一次面对独孤容的十万大军,只会比那一次更凶险。
庾璟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沈沅钰两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低声叫道:“阿钰!”
沈昀见这两个如此忘形,觉得实在不能忍,就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们,老子还在这儿呢,不是你们两个的布景板!
庾璟年尴尬地抬头望向未来的老丈人,沈沅钰也抬头去看自己的父亲。“爹爹,能不能让我和年表哥说两句话?”
沈昀觉得时候有些晚了,本来不想答应,可是看见女儿那满是哀怨的小眼神,他不知道怎么就站了起来。咕哝了一声:“真是女大不中留。”
然后施施然地向外走,到了门口又回头对庾璟年道:“晚上吃的多了,我到外头去散散,半个时辰便回来。”那意思是你们有什么话快些说,我只给你们半个时辰时间。
半个时辰也够了。庾璟年千恩万谢,差点想要抱住未来的老丈人亲上两口。
等未来的老丈人走远了,沈沅钰急急地问道:“年表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皇上怎么又要派你去打仗?”前脚舅舅们刚说了要去宣城,他这又要去徐州,这不是在挖她的心吗?
庾璟年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半天才说:“本来想让你一辈子安享尊荣,永远不用跟着我担惊受怕,谁知咱们都还没有成婚,就要让你为我担心!”说到此处,他真是愧疚极了,媳妇娶回去是要宠着的,不是跟着他担心事的。
沈沅钰颇有几分怨怪地道:“皇上手下猛将如云,哪个不能带兵出征,为什么非得是你呢?咱们这才刚刚定亲,我本来以为……”以为成亲之前皇帝是不会派你出征的呢。
庾璟年更觉得无地自容:“阿钰,是我,我自己请求皇伯父让我上战场的。我没有事先与你商量,总是我的不对!”这要是让萧十三看见自己将军在沈沅钰面前这样陪着小心,肯定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庾璟年就是面对皇帝,也从来没有这样过啊!
“你,你为什么……”沈沅钰瞪大了眼睛,又气又怕,眼泪就流了下来。那独孤容是好惹的吗,从前的王坤不也是琅琊王氏的数一数二厉害的人物,还不是被独孤容打得屁滚尿流,最后连一条老命都搭了进去。庾璟年是赢得了少年英雄的美名,可也不应该这么托大,就不将天下英雄放在心里啊!
庾璟年一见沈沅钰哭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沈沅钰在旁人的面前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还是庾璟年第一次看见她哭。他一心急,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摸出一块帕子,笨手笨脚地上去给沈沅钰抆泪。
正在此时,就听见一声极不和谐的咳嗽声传来。
庾璟年和沈沅钰都被这咳嗽声吓了一跳,一起回头看去,就见沈昀极不地道地站在那里,还悠闲地抱着肩膀,用一种几乎警告的眼神看着庾璟年,里头有一丝威胁的意味,似乎在说:小子,你过界了!
说好的“出去散散”呢。庾璟年没想到未来的老丈人这么没有节操,明目张胆地在“听壁脚”,哦,是“看壁脚”!登时就像是当场被拿住的偷儿一般,庾将军如同雕塑一般拿着个手绢定格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关键时刻还是沈沅钰出来救场,扭着身子道:“爹爹,你干什么啊?”
有这么欺负人的爹吗?
沈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也不能全怪他好吗?这二位一看到彼此,眼睛里就再容不下旁人了,他明光正道地站在哪儿,这两个就没有一个看见他的。
沈昀一看自己的女婿就是个初哥,笨手笨脚的一看就不会哄女人。当然,如果庾璟年经验丰富,一看就是风月老手的话,沈昀肯定又会掂量掂量,要不要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祸害了。
沈昀就决定出手帮未来的女婿一把。他走过来,拍了拍沈沅钰的肩膀,沈沅钰就一下钻进了父亲宽阔的怀抱里。
沈昀大为得意地看了庾璟年一眼。刚才还因为女儿亲近庾璟年,把他的位置排得靠了后而心中有着一丝丝小小的妒忌,顷刻之间全消散了全化作了得意。
小子,看见没有,关键时刻,女儿最依靠的还是他这个爹爹。庾璟年接受到他的眼神,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沈沅钰已经在他的怀里拱了拱,将眼泪全都抆在了他回来之后刚刚做好的雪白的望仙袍上。
不光有眼泪,还有鼻涕!
沈谪仙瞬间石化!
他的望仙袍啊,他是有轻微洁癖的人啊!
这败家闺女,肯定是故意的!
沈沅钰就是故意的,谁叫她爹说话不算话,说了“出去散散”,结果躲在旁边看他们两个孩子打情骂俏,这算哪门子的爱好?
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沈昀面容就是一阵扭曲。为了讨好沈昀,庾璟年对未来岳父的性格进行过一番深入的研究,这时自然看明白了。
沈沅钰迅速地从沈昀的怀里摆脱了出来,看着面色颇有些复杂的父亲说道:“爹爹,您的衣服脏了,您快去换一件吧。”我就不相信,穿着一件脏衣服,你还能呆在这里偷看?
庾璟年看见未来的岳父面容扭曲,一副想走又极端不想走的纠结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差点憋出内伤来。
沈昀知道自己这一走,以后在庾璟年面前树立起来的高大形象就要轰然坍塌了,这边还在运气坚持。沈沅钰已经适时地给他插了一刀:“爹爹,您的前襟上亮晶晶的是什么,难道我刚才流鼻涕了?”
鼻涕?听见这两个字,沈昀彻底崩溃,立刻以光速冲出去换衣裳去了。
沈沅钰看见老爹一副吃瘪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丝小小的得意的弧度,显得十分可爱。
庾璟年看了看沈沅钰,用眼神示意:这么欺负你爹,真的好吗?
沈沅钰则用眼神回答:没事,他没事儿也总欺负我!
庾璟年点了点头,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未来的媳妇这么彪悍记仇,连亲爹都敢算计,他以后可得小心点儿,别不知不觉得罪了媳妇儿。到时候自己大概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娶一个聪明又有点儿腹黑的媳妇,真是痛并快乐着!
同时想到父女俩这般亲密无间,而自己的父亲,庾璟年心里又是一阵羡慕嫉妒恨。
有了沈昀这段插曲,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缓和多了,沈沅钰也不哭了。其实她早就料到了以庾璟年的性格,定然会主动请缨,去对付独孤容的。
这时庾璟年陪着小心道:“这场战事,总是因为我而起,皇伯父为我承受了那么大的压力,名义上降了我的职务,实际上车骑大将军府一天都没有停工,皇伯父说了,等大将军府建好了,还是我的,谁也抢不去!”
说起来,皇帝对庾璟年是真好。“我总该投桃报李,为皇伯父分忧。况且,我作为一个男人,作为大晋的将军,这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一次若是独孤容攻陷了建康,我一辈子也不能心安!”
沈沅钰就知道,他会这样。这叫人又爱又恨的责任感啊!“算了,既然你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我总归要支持你的。”她使劲抆了抆眼睛,不争气的眼泪又快流下来了,按说从前她不是这么感性的人,关键就是这个时代的通讯太不发达了,庾璟年一走就是几个月,光是担心就能让她死一死了。
庾璟年这样一个男人,她不可能永远把他拴在裤腰带上,他的天地太大了。既然爱他,就要给他足够的自由。
庾璟年听到这样的话,感动坏了。他觉得自己这个媳妇没有找错,若换了一个女人,这阵子恐怕早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了,沈沅钰虽然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而落泪,可是毕竟是识大体懂大义的。他忍不住就抓起了沈沅钰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阿钰,你待我真好!”
好在现在也没有不地道的爹在旁边强势围观了,沈沅钰装模作样地挣了一下,没有挣出来,就由着他了。
小年年说来说去就这么一句情话“你待我真好”,沈沅钰大感不满,道:“我不拦着你保家卫国,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庾璟年道:“莫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我也全都答应。”
“我也不求你立多大的功劳,做多大的官,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咱们能如期完婚,我就再没有别的想头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你是大将军,再不要向以前那样带头冲锋了!”
庾璟年道:“我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咱们的好日子,我一直记着呢,一刻也没有忘记。你只在家里好好地等我,我一定赶在咱们成亲之前将独孤容撵回北燕去。我向你保证!”
沈沅钰道:“你去了徐州之后,不管有多忙,每隔十天,不,每隔五天都要给我写信,就让之瑶转给我好了。”
“全听你的。”
沈沅钰想了想,把手从他的怀里抽回来,庾璟年还有些依依不舍的,就见沈沅钰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玉佩来,和田玉的,碧绿的一汪,水色极好,雕刻成一只惟妙惟肖的小老鼠的模样,道:“这个给你带着罢!”
庾璟年接过来,只觉得的那玉上温温润润的,还带着沈沅钰的体温与香气,不由问道:“这是?”
沈沅钰道:“这块玉佩是我父亲给我的,从我一出生开始就戴在我的身上,从未离身,我养了它一十五年,我只望它能护你平安归来。”
庾璟年一听便知这是沈沅钰最心爱的物什,心中感动莫名,到底接过来小心地挂在脖子上,“你放心,等我来日凯旋而归,再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