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他不在建康震着场子,万一庾文泰和袁王妃敷衍塞责,怠慢了沈沅钰和沈家,甚至破坏了这门亲事,到时候他找谁哭去?
庾将军这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不得不说,庾璟年的预感很对。旻文太子死后不过一个月,独孤容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忽然发难,打着为旻文太子报仇的旗号,从司州出兵,带领十万大军直扑徐州。
独孤容是旻文太子的手下爱将,出生於北燕八大世家之一的独孤家,不但位高权重,而且是北燕有数的名将之一。更兼他孤注一掷,命令每一名士兵只带十天的干粮,效法当年项羽破釜沉舟的典故,真是来势汹汹。
早在三皇子和庾璟年面见过皇帝之后,元帝即立刻派人给徐州刺史王坤下了一道圣旨,让他火速赶返徐州,加强徐州防务,防止被独孤容偷袭。
王坤接了圣旨之后不敢怠慢,立刻带着亲兵赶返徐州,哪成想在走到武陵的时候,被一群来历不明的江洋大盗偷袭,王坤的亲兵虽然冒死击退了盗匪,可王坤也身受重伤。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马不停蹄地赶到徐州中心城市彭城时候,独孤容已经一路势如破竹地打到了彭城,迎接他的不是名医大夫,而是独孤容的十万哀兵。
徐州本就兵力空虚,加上王坤伤势沉重,不能理事,这一场攻防战打了下来,王坤仅仅守了十天,彭城便告失手。王坤**身亡。作为琅琊王氏的子弟,在最后的时刻用生命扞卫了士族的尊严。
彭城的三万兵马,死得死降得降,逃得逃散得散,独孤容又分兵占领徐州的各处要地,整个徐州顷刻之间已经易手。
消息传回建康,满朝皆惊。徐州东近黄海,西连中原,北倚鲁南山地,南瞻江淮平原,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略意义何等重要。大晋立国百年以来,徐州一直是大晋北方的屏障,这还是百年来大晋第一次丢掉徐州。
独孤容从徐州出兵,不过数日之间就可抵达长江,威胁建康的安全,大晋的都城已经赤果果地暴露在北燕的铁骑之下,谁能想得到事情会演变成这种模样?
正当大晋上下乱成一团的时候,又是当头一棒打在大晋君臣的脑袋上。历阳内史方峻反了。
历阳内史方峻,乃是北方流民帅,拥兵数万,因为出身不高而始终不得重用,因此对朝廷和士族都极为不满。早有反意,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反了。历阳郡在建康上游,不过几十里路,顺流直下一天便到了石头城。
一个独孤容,一个方峻,一内一外遥相呼应,大晋上下立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若是处理不好,灭国也不过是分分锺的事儿。
庾璟年在三皇子的府上听到这个消息,三皇子皱眉思索了片刻,他和庾璟年都是从小从阴谋堆里滚出来的,对於阴谋的感觉十分敏锐:“不对啊,朝廷下诏征召方峻为大司农,加散骑常侍,位特进。并允其将兵众交给其弟方逸统领,他本已答应,不日就要启程,为何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反了?”
庾璟年也十分苦恼:“方峻造反的时间实在拿捏的太准了。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我总感觉这背后有一个绝大的阴谋,把整个北燕和大晋全都玩弄於股掌之中。”
三皇子脸色一变,他也有相同的感觉。
庾璟年此前便和三皇子商量好了,若是战事一起,他便请命前往前线指挥战事。三皇子见他神色之间一片沉凝,有些担心地道:“你真的要去?”三皇子当然不想让自己的好兄弟去冒险,若是庾璟年回不来了,他争夺帝位将失去最大的臂助,到时候找谁哭去?
庾璟年叹息了一口气:“这事儿总是因我而起,我若不去,心中委实难安。”
“那你有没有想过三小姐,你和她才刚刚定下婚期,就这样跑到前线上去冒险,你让三小姐情何以堪?”三皇子还是没有放弃劝他。“虽说你被父皇惩罚,降了两级,但是将来总有机会升回去,你何必急在这一时!”
庾璟年有些无奈:“我真的不是为了大将军的职务!况且,我相信,三小姐是会理解我的想法的。”他对沈沅钰倒是颇有信心。
三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由苦笑,自己的这位好兄弟,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和原则,不过这样却让他显得更加真实可爱。
“既然如此,做哥哥的只有支持你了!你打算去哪?徐州还是历阳?”
去徐州要面对的北燕的名将独孤容和北燕的身经百战的十万大军,去历阳则只需要面对三两万的叛军,难易程度有着天渊之别。若是换了一般人自然愿意选择历阳,庾璟年却道:“我去徐州。”
三皇子苦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舍难取易!罢了罢了,我这就陪你进宫,向父皇进言,请求父皇让你统兵前往徐州。”
这个时候长乐堂也笼罩在一派紧张的气氛之中。方峻造反的消息传到沈家,就连沈昀也开始担心起来。因为沈昀的老丈人,也就是沈沅钰的外祖父周高岳现在就任宣城太守。
历阳郡距宣城郡只有几十里,宣城又是历阳攻击建康的必经之路,因此宣城可说是方峻必先攻击的地方。过年的时候沈昀曾提醒过周家人,让周高岳加强防备,方峻起兵突然,也不知周高岳准备的怎样了。
此刻沈沅钰的四个舅舅全都来了长乐堂,与沈昀商量对策。而沈沅钰的小舅舅周怀仁早就去了宣城帮助老父。
大舅舅周怀成道:“我们已经商量过了,我们四人全部都去宣城,定要协助父亲守住这座建康的门户之城。”
沈昀眉头皱得死紧:“方峻身为流民帅,虽然出身不高,但是一向能征惯战,打仗是一把好手,朝廷虽然已经派兵增员宣城,对历阳形成包围态势,可是各位舅兄也知道,如今士族专兵,国家大部分兵权集中在士族手中,这些人为了家族利益,为了保存实力,从各种不同的角度考量,肯不肯尽全力围剿方峻这股叛兵,还真的不好说。”皇室只掌握十二卫兵马,主要是防守建康京畿,在这个节骨眼上绝不敢轻易调离建康。
剩下的兵士虽然名义上听从中央调遣,指挥官由中央任命,但实际上都是各大家族的私兵,尤其四大家族的私兵最多。兵力加上底盘就是保障各大家族在朝廷上话语权和利益权的根本,所以可以想见,皇帝虽然下了一连串的圣旨,让各地调动兵力阻截方峻攻入建康,但是谁又是傻子呢,谁愿意拿自己的兵力去和方峻这等不顾死活的浑人硬拚呢。
所以可以想见各地恐怕都是阴奉阳违,不会下死力去阻止方峻。
沈昀便道:“我建议,各位舅兄还是不要全去宣城的好,总要留下一两个在建康坐镇,统筹后方全局。”他这话说得十分委婉,其实翻译过来就是,万一宣城城破了,周家的男人全都死光光了怎么破?鸡蛋还是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好!
沈昀其实是倾向於宣城守不住的。而他又十分了解自己岳父的脾气,看起来最是随和不过,可是又最是坚守原则,朝廷在宣城设郡的目的就是为了扼住历阳直接攻击建康的咽喉,周高岳这些年将宣城经营的有声有色,宣城可说是他的心血结晶,就算宣城城破了,他也绝不会后退半步的。
周家兄弟也全都是人中龙凤,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大舅舅周怀诚就皱眉苦思:“妹夫此言有理,咱们还是留一个人在建康统筹全局的好。”他的目光在三个弟弟脸上一一扫过,众人齐声道:“大哥你是一家子的顶梁柱,大哥留下好了。”
这种时候,沈昀这个“外人”就不好开口说话了,只沉默不语。
周怀诚道:“让我留在建康?你们几个弓马箭术,哪一个比得过我?这种话休也再提!”他的目光转了一圈,见每个人都躲闪着他,最后定格在三舅舅周怀睿身上,“老三留下来吧!”
三舅舅周怀睿和其他几个兄弟不一样,从小喜静不喜动,身子骨是几位兄弟之中最弱的,武功也是几位舅舅中最差的,周怀诚从小最疼这个弟弟,所以决定让他留下来。
周怀睿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大哥,我虽然武功不如你们,可头脑还算灵光,从小熟读兵书战策,到了宣城就算不能立刻统兵,也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幕僚,你们怎么能把我留在建康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争论了起来,一时之间谁都不想留下来。沈昀看见这几个舅兄之间的亲密无间的关系,想想自己和沈晖为了宗子之位争得如同乌眼鸡一样,心中不由得大为惭愧。
见他们半天也没争出一个结果来,不由提醒道:“各位舅兄要早作决定,现在咱们可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上头。”
周怀诚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咱们几个兄弟还是抓阄决定谁去谁留吧。”沈昀点了点头,也觉得这个法子好。
二舅舅三舅舅四舅舅也都无异议。
沈昀很快命人准备好了抓阄的物什,最后抓阄的结果还是三舅舅周怀睿留下。
周怀睿两手抓住大哥的衣袖,耍起了无赖:“大哥,这次不作数,咱们重新来过。”
周怀诚笑着拍了拍的他的肩膀,含笑道:“老三,这是天意,你就好好地留在建康,周府满门老弱妇孺,就拜托你了!”
二舅舅和四舅舅也上来劝说,周怀睿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流出眼泪来。
沈昀摸了摸鼻子,很不厚道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几位的大舅子小舅子,再看一会儿这种兄弟情深的亲密戏码沈先生很有一种想要一头碰死的感觉好吗?
“家里的人,几位舅兄不必担心,有我在,绝不会叫家里出一点事的。”沈昀拍着胸口保证。
周氏兄弟正要感谢,就听见一个清脆爽朗的声音从内室响了起来:“爹爹,光这样可不够。”
说话间,沈沅钰从内室走了出来,身穿一件绛红色暗纹刻丝黄色芙蓉花暗花长衣,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只是鼻头微微发红,脸上还有淡淡的水渍,显然是刚刚哭过了。
众人全都看得有些楞了。沈沅钰才不会告诉他们自己是被几个舅舅之间的深情厚谊给感动得哭了。兄弟之间就该是这样两肋插刀才是。
沈昀有些无奈,可脸上更多的是宠溺。“不是叫你好生呆在里头不要出声吗,你怎么不听话,就这么跑了出来?”能不宠溺吗,女儿眼看就要嫁出去,在家里的时间只剩下半年多,以后就是想宠她,都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