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高夫人嫁入高家一年便生下嫡长子,第二胎仍是儿子,隔了三四年才生下唯一的嫡女高明纯,二十多年来她在高家的日子比其他妯娌不知舒心多少,自从高明纯嫁入宫中做了皇后,外人看来她的日子比以往更风光,但内里担忧只有她自己知晓。
从高明纯出嫁那天满打满算才见着女儿两次,每次都要先看女儿的脸色神情如何,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六宫之主要操心的更多,若是过得不好敷再多脂粉也遮盖不住,跪拜起来后她观察半晌与上回默默比较,脸色红润眉间并无愁色,应是在宫中过的不错。
“娘,二婶,二嫂,宜妹妹。”高明纯一一打招呼,并无亲疏远近的区别。
高夫人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撒开,高二夫人悄悄打量了周围,无一不精致华丽,而皇后与在闺中时无异,只是多了几分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心里说不出的羡慕,暗中捏捏嫡女高明宜的手指,示意她多说话。
“娘,府里都好吗?爹身体怎么样?羽儿长的怎么样?胖不胖?”高明纯一心一意念着嫡亲的侄子。
提起嫡长孙高夫人笑的有了鱼尾纹:“府中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忧,羽儿胖乎乎的很扎实,你大嫂怀他的时候养得好,还没出月子都已经有九斤啦!”
高明纯眼前浮现出一个胖娃娃,心里喜欢的不行,过一会儿却想自家皇儿生出来是什么样子的。
高夫人见她好奇的不行,心中一动又捡了羽儿两三件趣事说给她听,高二夫人适时补充两句,高夫人的二儿媳蒋氏则是温柔笑着并不多言,但三人不约而同都在哄高明纯开心。
高明宜看了半晌觉得无趣又羡慕,无论如何堂姐已经是当朝最尊贵的女人了呢,而她……
“宜妹妹怎么不说话?要是不舒服就跟本宫说。”初次进宫会有诸多不适,高明纯体贴了一句。
“回娘娘,并无不适。”其实在刚刚朝拜时高明宜紧张的直冒汗,幸好没有弄花妆容,否则让人看见多丢人。
“那便好,你们进宫早要不吃些点心垫垫,接下来还有挺长时间开宴。”高明纯让青黛送过来许多精美茶点,紧张许久的高家人确实腹中饥饿,略微吃些点心,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众人又聊了一炷香时间,高二夫人主动说要带着高明宜出去走走,见见手帕交,给皇后母女留出说体己话的机会。
高明纯让青黛照顾她们,等人走了又松一口气。
“娘,我怎么觉得二婶心事重重的想说什么一直没说呢。”
高夫人叹了一口气,她与妯娌相交多年一直和睦相处,进宫前高二夫人就求了一通,如今她自然要帮忙,沉吟片刻道:“先前与明宜订婚那家公子一月前突发高热亡故,明宜与他家亲事作罢,如今你做皇后咱家水涨船高再求亲的身份都不低,可明宜不愿意嫁人,你二婶想让你给明宜选个人家,再者劝劝明宜想开点。”
“不过,让人挑选人家的事我已经回绝,好赖都有你爹和你二叔做主怎能轮到你操心,但你也劝劝明宜,好时光就这两三年,蹉跎过去后悔晚矣。”
“我怎的劝?”高明纯一头雾水,她大婚还是一道圣旨送到家里呢。
高夫人失笑:“说话还跟小孩儿似的,难道和陛下也是这么说?”
女儿单纯不知世事,她有喜有忧,还能保持这份心性一定有陛下宠爱的。
“这么说也没什么吧。”高明纯不大好意思,连忙和高夫人承诺待会儿找机会和高明宜说说话。
说完别人家的事,高夫人照例悄悄问高明纯肚子有无消息,高明纯只能摇头,高夫人担忧道:“陛下如今身体渐好,你抓紧怀上孩子,总归……自己的才最好。”
高夫人话里有话,高明纯听话点头,怕承受良心谴责便将话转到一直没存在感的二嫂蒋氏身上:“二嫂在府中还适应吗?我让人送去的红珊瑚好看吗?娘曾与我说你喜欢红珊瑚。”
蒋氏新嫁入高家第一次见皇后小姑子,陡然被问起话脸颊微红但仍保持着仪度:“臣妇一切都好,母亲待臣妇很好,红珊瑚极漂亮,臣妇一定好生伺候母亲,请娘娘不必挂怀。”
“那便好。”听了她的话高明纯确实心中舒畅,她并不希望两位嫂嫂与母亲勾心斗角,况且父母都不是好赖不分的人。
未时初,青黛来报,宫宴要开始了。
高明纯整理衣冠重审妆容,确定万无一失后方出现在宫宴上,她的生辰宴皇帝太后虽未到场庆贺,但赏赐不断,像是特意给她做面子,而在场贵妇人们清楚认知到高皇后受宠名不虚传,但其举止有度并不骄纵,看起来单纯无害温和好相处,实际怎样并不清楚。
冗长宫宴过后众人到宫里的戏台子听说书女先生讲故事,这是黎太后最喜欢的一位说书先生,平日在康寿宫专门给她说,今日特意让出来给皇后生辰宴添彩。
高明纯很给面子的端坐在首位听说书先生讲,她身旁坐着一位老王妃听的如痴如醉连连称好,末了对皇后谢了又谢。
老王妃丈夫晋王已故,晋王生前是一位人人称道的贤王备受尊敬,老王妃出身望族,礼仪风范远胜普通闺秀,这些年在京城贵夫人之中很有名望,高明纯在闺中亦听过老王妃的名声,这生辰宴她并未请老王妃到场,赵衡看过礼单人名后又加上三人,德高望重的老王妃、长寿和善的老封君与当朝宰相顾成直的夫人,三位都坐在高明纯不远处,都与她有过简单交谈。
三人均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出宫后不经意间赞扬当朝皇后端庄大方仪度不凡,堪称国/母典范。
等到傍晚天色暗下来,来宫中的贵妇人们都准备出宫回府,还未起身,皇帝近侍王儒章来报:“陛下贺娘娘生辰,特地吩咐放一场焰火请诸位同赏。”
话刚落音,清波殿外响起阵阵爆竹声,火光冲上宫墙之上炸开美丽焰火,声声不绝於耳。
“陛下当真宠爱皇后娘娘啊。”
“皇后乃六宫之主,又是第一次在宫中办生辰宴,自然要盛大些,况且也要用这热闹冲冲宫里的霉气。”
众人陆续离宫,高夫人来同皇后道别,高明纯忙乱大半天想起堂妹的亲事,又觉得当母亲的面说不大好,正犹豫不决时,一直害羞不愿意多说话的高明宜忽然直直道:“姐姐,我住下陪你好不好?”
高明纯一怔,堂妹还未婚嫁住在宫中不大合适,何况娘家留人在宫里也需要同皇帝和太后禀报,她不能擅自做主。
可她还未答,高二夫人已经面红耳赤的拧了高明宜一把,结结巴巴道:“明宜不懂事,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臣妇这就带她回去。”
就连高夫人脸色也不大好,听过高二夫人的解释才缓和一些。
高明纯思索片刻,并不挑破,笑道:“娘,你们路上当心,本宫派两名禁军侍卫护送你们回府,青黛,将我给羽儿准备的东西拿过来。”
青黛抱过来一只锦盒,还有做给高家小公子的衣裳。
高家人很快消失在宫墙之外,高明纯站在殿门口怔忪:“青黛,刚是我会错意了么?”
难道高明宜那句话的意思是想留在宫中随君伴驾?她可是高家二房的嫡长女!
“娘娘……”罗璧欲言又止。
高明纯回到殿内半靠在引枕上;“罗璧,有什么就直说罢。”
罗璧大着胆子,道:“奴婢按照娘娘吩咐在宫中照料二夫人她们,可奴婢发现明宜小姐总是去看虞真长公主,她们二人对视时神色怪怪的。”
其实在殿内拜见时罗璧便注意到高明宜神色不安,高二夫人母女与皇后说完话出来走动时,虞真长公主还曾与高明宜说过一句话,和和气气的比对高明纯都要温和,可没道理两个不认识的人会这么亲近,青黛常常交代罗璧她们伺候皇后,对外人要时时留个心眼,罗璧记在心中从不曾懈怠。
“她们说了甚么?”牵扯到虞真长公主,高明纯一个头两个大,想不通这小姑子为何独独与自己过不去,她前驸马家的小姑子都已出嫁总不至於再惦记着做皇后吧?
“长公主殿下说:二小姐当心。就这么一句。”
能当心什么?高明纯一整天累极了,怕影响腹中孩儿便挥去脑中杂念,让青黛罗璧帮忙梳发沐浴,谁也没有注意到赵衡就站在殿外。
皇帝驾临本该通传,赵衡同样担忧她劳累一天腹中孩儿闹腾便让不许侍从声张,悄悄进来椒房殿,谁知还未进门便听到罗璧义愤填膺的说到虞真长公主,赵衡做了一回小人在门外偷听。
赵衡前世今生都对高家别的姑娘没有半点印象,前世两位舅兄到惠王封地投奔他时,岳父已经亡故,他只知高家大房二房决裂却未过问为何决裂,当时牵绊他心思的军务太多,可就在听到高家二小姐同虞真长公主有交情时,忽然想起当年打回京城时他曾派人去避暑山庄查高明纯的死因。
高明纯并未葬在皇家陵园里,反而与小皇子葬在避暑山庄附近的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回京后赵衡已经病入膏肓,他打算与结发妻子合葬便必须将高明纯栖身之棺移入皇陵,起坟时他在场,当时突然冒出个念头想看看这棺中人是不是他的妻儿。
赵衡一个人亲自开棺,他做好看到两副面目全非屍骨的准备,可开棺后却见到面容无改的高明纯毫无声息躺在那儿,怀中放着一只小小棺木,他颤着手将手指放到她人中,却碰到冰凉的脸颊,高明纯是真的死了,却不知用何种手法保全了屍骨。
而他的皇儿并未与母亲依偎在一起,赵衡奢望看一看孩儿面容,可打开小小棺木只有一阵恶臭和已经面目全非的屍骨,小小人儿的白骨已清晰可见。
赵衡悲痛欲绝之际,握住高明纯的手,却发现她指甲全黑,她是被毒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