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2 / 2)

“我想说,”云起道:“请定国公大人,以后不要再管我的……”

话未说完,便被顾云卿冷冷打断:“为什么?”

云起平静道:“欠的太多,我怕我还不起。”

顾云卿道:“我不需要你还。”

云起道:“定国公大人对我太好……我更怕自己被惯坏之后,又被丢开手。”

顾云卿眼中充斥着怒火,冷然道:“你对那老和尚,也这样?”

云起道:“师傅自然是不一样的,他永远都不会抛弃我,他也一直在教我,如何面对外面的世界。”

可你不一样,你会将鸟养在笼子里,将花放在温室里,养得它们不知世间何为风、何为雨,然后再弃若敝履,任由凋零。

顾云卿声音中带上了隐怒:“为何你就认定了,我一定会抛下你管?”

他自认从未对人这般上心过,他自认自这少年出生之日起,他从不曾对他放开手过。

他或许不在他身边,却从没有不管他。

他到底哪里来的这样荒谬的想法?!

丢开手?他若能丢的开手,何必要等到现在?

忽然又想起那晚在定国公府,身受重伤、神志不清的少年在他怀里哭的天昏地暗,又咬的他血迹斑斑的模样,彷佛真的被他抛弃过一次一般。

心里腾起的怒火,不知怎的就消散了一半。

“因为你会。”

少年的声音平静之极,彷佛只是在敍述一个与己无关事实。

顾云卿沉默下来,目光落在窗外,许久之后才平静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么一定是我死了,或者快死了。”

云起默然许久,忽然哑声道:“我到了。”

也不招呼车夫停车,就那样跳了下去。

车夫急忙拉住缰绳:“公子,伞。”

云起一语不发的接过,撑开伞走进雨中的街道。

……

在附近最大的客栈租下一个独院,给了赏银让伙计代买衣物,又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换上干净干爽的衣服,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之后,终於无事可做的云起,又克制不住的想起那句话——“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么一定是我死了,或者快死了。”

忽然就喘不过气来。

云起吁了口气,在床上盘膝坐下,闭上眼睛,施佛门禅定印,净心宁意。

与往日呼吸间即可入定不同,这一次,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於变得心无杂念,开始观想天地。

光线一点点暗了下去,云起忽然毫无预兆的睁开眼睛,周围已经是一片漆黑,窗外无星无月,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听起来比白天大了许多。

云起目光转向视窗,那里没有任何动静,但云起就是知道,有人。

如他这样有些道行的修士,或者无法看清自己的命运,却可以凭着本能感知恶意,趋吉避凶。

尤其是在禅定中时,六感更是灵敏,云起忽然睁开眼睛,便是被一股凶厉的杀意惊醒。

云起静静的看着窗口,片刻后,一根沾湿的手指无声无息在窗纸上轻轻一捅,已经被浸湿泡软的窗纸上,立刻多了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小洞,然后一根竹管伸了进来。

是下三滥的毛贼?

云起没再继续等下去,摸出一枚铜板就丢了出去。

只见伸进窗户的竹管闪电般缩了回去,紧接着外面传来“哎哟”一声惊呼,然后是一瘸一拐,狼狈逃离的声音。

云起呼吸微微一滞,然后毫不犹豫的追出门,就看见一个矮小瘦削的人影,正快速隐没在黑暗中,云起足尖一点,冲进雨中。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听到身后动静的人影毫不犹豫的转身跪地,连连磕头:“都是小的鬼迷心窍,想要摸点银子,才冒犯了大爷……求大爷饶过小的这次……”

那人黑衣蒙面,身形瘦小,雌雄模辩,声音尖利,不及女人的娇柔,也不似男人的低沉,更没有少年的清澈,听着有些刺耳。

云起在他身前半丈处停下,安静看着他,神情悲喜难辨。

蒙面人见云起不再步步紧逼,顿时大喜,磕头如捣葱,一掌接一掌的扇着自己的耳光:“求大爷大人大量,饶过小的这遭,小的也是实在没法子,才来做这不光彩的勾当……可怜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嗷嗷待哺……”

云起“咦”了一声,道:“怎么太监也有儿子的么?”

蒙面人愕然,而后赔笑道:“大爷您误会了,小的不是什么太监……”

他话未说完,云起已经一脚踹向他的脖子,这一脚又快又重,带起淩厉的风声。

竟出手就是杀招!

蒙面人神色一凛,终於没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就着双膝跪地的姿势向后一倒,避过云起的攻击,同时右脚由上而下,无声无息踹向云起下1身,一截闪着诡异光芒的利刃,透出脚尖——哪有半点受伤的迹象?

蒙面人身体灵活的不可思议,彷佛关节可以随意扭转,手、脚、肘、膝、胸、背,几乎每一处都是他的武器,可以随时随地从任何角度发起致命攻击,无声无息,防不胜防。

这样的身手,比青一等人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便是秦毅遇到他,猝不及防之下也可能会阴沟里翻船,但云起,却是他的克星。

在他那双眼睛面前,没有什么出其不意、诡异莫测,一切都清清楚楚。

数招之后,只听“哢嚓”一声,一身黑衣的蒙面人一声痛呼,不由自主的歪倒下去,一只右脚异样的扭曲翻折着。

他还未曾彻底倒下,就见云起一挥手,几枚铜板飞射而来,顿时四肢溅血,剧痛传来。

蒙面人惨叫一声,摊倒在地上,手脚颤抖不已,哑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云起你出生佛门,行事居然如此歹毒,就不怕辱了度海大师的名声?就不怕你那些徒子徒孙……”

云起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缓步上前,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挑开蒙面人的衣襟,就看见一个蓝色瓷瓶从他怀里滚了出来。

蒙面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中透出一丝惧意。

云起捡起瓷瓶,揭开瓶塞,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云起看也不看,随手扔掉瓶塞,将瓷瓶伸到蒙面人上方,在他恐惧的目光和喃喃的哀求中,缓缓倾斜。

带着几分粘稠的液体伴着雨水一起洒落,蒙面人凄厉恐惧的惨嚎声响彻夜空。

云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个人,以为扮作入室盗窃的蹩脚小贼,就可以瞒过云起,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云起其实是认得他的。

前世那个刻骨铭心的夜晚,十三岁的云寂从熟睡中惊醒,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迎面泼来的刺鼻药水。

然后是铺天盖地的疼痛。

那一晚,他也叫的如此惨烈。

那一晚,他失去了一张脸,一只手,一只眼睛,也失去了一辈子的温暖快乐。

直到现在,他还时常被噩梦缠绕,每每满头大汗的醒来时,就会觉得那销肌蚀骨的剧痛,彷佛还停留在他脸上,彷佛那种疼痛,已经牢牢刻进他的灵魂,哪怕转世投胎,都未能消磨。

这个人的背影和声音,也随着噩梦,一遍遍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根深蒂固,刻骨铭心。

他其实没有想过要去找他报仇,一是因为毫无线索,二是因为,今生不愿为前世而活。

却万万没想到,明明他已经拥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这个人却还是找上了门来,带着和前世一样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