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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早上才依依不舍的惜别,下午就怎么去怎么回,连青一他们都替云起尴尬,倒是云起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打包了一些糕点美食之后,就回了苦渡寺,继续混日子。

他当国师的那几个月,都没干过什么正事儿,如今国师之位都交卸了,就更逍遥自在了,每天吃喝玩乐,快活的紧。

潜帝说顾云卿这几天就到,然而云起等了四天都没等到人,倒是抽空替张成挑了个宝贝儿子。

其实只是锦上添花,潜帝身边第一红人张公公找儿子这种大事,下面的人敢不全力以赴、尽善尽美?

被他们看中,并最终送到张成面前的孩子,早就经过了千挑万选,随便哪个都是眉清目秀、聪明伶俐外加乖巧懂事的,个个都是良才美玉,只要能好生教养,谁都差不到哪儿去。

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云起便在其中挑了最为福泽深厚的一个,张成禀告潜帝之后,收他做了嗣子。

嗣子与继子、养子乃是天壤之别,有继承权的嫡子才能称为嗣子,自己无子,过继本家子弟为嗣子的,嗣子的身份、地位也与嫡长子一般无二……由此可见张成认子的诚意。

孩子一共是十个,挑出一个还剩九个。张成原本有意都养起来,给他儿子做个伴,待真正上心之后,却又担心十个人一般出身,最后一人为主,九人为奴,可能会生出怨怼,便犹豫起来。

云起好人做到底,将那九个四、五、六岁不等的小男孩,一起带回了苦渡寺,反正苦度寺收养孤儿是常有的事。

这九个孩子一到,立刻稀罕坏了一寺的人。

这般大小的孩子,原就是最玉雪可爱的时候,偏又都生的粉妆玉琢,且经历过生死别离、流离失所之苦,一个比一个乖巧懂事,惹人疼。

是以这九个孩子一来,立刻成了全寺的中心,连云起这个小师叔祖都要靠边站了。

自潜帝“灭佛”之后,气氛一直低沉的苦渡寺,直到现在,才又添了几分活力。

直到第五天傍晚,正坐在温泉池边,监督里面的小和尚带着小小和尚搓澡的云起,才接到了潜帝的通知——顾云卿到了。

让他第二天上午入京一见。

三月正是雨多的时候,云起早上出门的时候天上还飘着雨,下车的时候却停了,倒省了撑伞的麻烦。

这次见面的地方,不是皇宫,也不在茶馆,而是上次云起过门而不入的潜帝的潜邸。

所有侍卫宫女都被遣到院门之外,连带着云起过来的秦逸也在院外止步,示意云起自己进去,目光中不无担忧。

云起一进院子,就看见张成站在正房门口,亲自给他挑起帘子,无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云起进去后,又合上门,悄悄回到潜帝身边。

除了云起和张成,里面只有四个人,潜帝、顾云卿、长公主、顾瑶琴,没有人说话,静静看着他进门。

云起微微皱眉,目光越过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顾瑶琴时,难免多停留了一瞬:这个女人,怎么连这种事都敢掺和?

伤筋动骨一百天,顾瑶琴受伤至今不过月余,离痊癒还早,神色难免有些萎靡,不过那张脸在她的巧手妆点下,不仅不难看,反而多了几分憔悴的美感。

见云起看来,顾瑶琴唇角微勾,算是对他笑了笑,目光中尽是嘲讽:怎么,没想到?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没想到这里会有我的位置?

云起的目光一扫而过,拱手道:“陛下、定国公大人、长公主殿下。”

语气平静。

潜帝自从云起进门,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点头道:“坐。”

潜帝坐在上首,左侧是长公主与顾瑶琴,右侧只顾云卿一个,云起脚步微顿之后,向他身边走去。

“云公子好大的架子,”长公主嘲讽道:“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一个。”

云起笑笑道:“没关系,习惯就好。”

并不理会快要气炸的长公主,在顾云卿身边坐下,道:“这是要三堂会审?”

顾云卿抬手斟茶,放在云起面前,淡淡道:“是三堂会审,不过审的不是你,是我。”

云起端起茶盏,嗅了下,一口喝了,道:“蒙山新采的黄牙,清明前两日采摘,无锡惠山泉的泉水,离岸不过三日……定国公回京的这一路上,圈子兜的可真不小。”

放下茶盏,转向长公主,道:“所以真正让公主殿下久等的人,不是定国公大人吗?公主殿下骂错人了吧?”

顾云卿又替他斟满,随口道:“我好心请你喝茶,就是让你祸水东引的?

又道:“舌头倒挺灵。”

云起道:“定国公大人大费周章,亲手炮制的好茶,要是没人品出其中的妙处,岂不是锦衣夜行,没趣的很?”

顾云卿淡淡道:“好喝就行,哪那么多事?你吃鸡蛋,还要弄清楚是哪只鸡下的?”

长公主怒道:“你们两个够了!”

顾云卿恍若未闻,将茶壶放回几案,靠上椅背,姿势闲适的紧,道:“陛下,臣委实不明白,臣的家事,为何陛下如此关心?

“云起是不是我的骨肉,认不认我这个父亲,我的定国公之位传给谁……这些都是臣自己的事,陛下不觉得管的太多了吗?”

潜帝看着他,沉着脸不说话。

“我也很不明白,”云起的目光从长公主和顾瑶琴身上扫过,道:“我是哭着喊着非要给自己认个爹,死皮赖脸的要当什么世子了?还是顶着定国公的大帽子,在外面骗财骗色了?用得着各位这么义愤填膺的来‘揭穿’我的身世?

“我千里进京,代表的是苦度寺,我的国师之位,传自家师,我一身本事,乃师门所授!至始至终不曾沾过‘别人’半点风光……

“却不知道那些不相干的人,到底想来看云某什么热闹?!”

他原本以为,潜帝强势拦下他,是因为对他到底是不是顾云曦的儿子,还心存疑虑,他不愿这么不明不白的勾着潜帝,所以才大大方方留下来说个清楚,好让人死心。

可进门看了长公主和顾瑶琴两人的模样,才知道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合着他们是觉得,他处心积虑的假冒定国公之子呢!

“云起!”长公主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起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道:“我的意思这么明白,长公主殿下还听不懂?

“陛下好心要为我查明身世,我却之不恭,但是不相干的人,给我……滚!”

一个“滚”字,冰冰凉,不见丝毫笑意或怒意。

“放肆!”长公主气的浑身发抖,拍案而起,喝道:“谁给你胆子这么跟本宫说话!”

这世上,还从没有人对她说过一个“滚”字,便是太后和潜帝,也从不曾这样羞辱过她。

云起嗤笑一声,道:“云某的胆子向来很大,长公主殿下你第一天知道?”

他云起,从生下来那天起,就不知道什么叫忍气吞声。

他也不必仗谁的势,如今佛门的事虽看似了结,但离稳定却还差的远,就像被强压下去的火山,一不小心就会被点爆,潜帝除非得了失心疯,才会去动苦度寺或苦渡寺……只要那些和尚安全无虞,他凭着一人一剑以及无双卦术,天下大可去得,谁也奈何不了他。

长公主脸色铁青,看向潜帝:“皇兄!”

潜帝怎么会不知道,云起看似对长公主发难,实则每一句都是冲自己来的,正要说话,却被顾云卿打断:“我也是这个意思,陛下若一定要过问臣的家事,臣也不好拒绝,但是看热闹的人……还是滚干净的好。”

又是一个“滚”字。

三堂会审,倒是“被审”的两个人,一开始就咄咄逼人。

张成看着并肩而坐,无论长相气质还是坐姿,都十分相近的两个人,不由悄悄叹了口气:这么相似的两个人,虽然互相拆台,却又配合默契,一个怼皇上,一个怼长公主……说他们不是父子,谁信?

潜帝对顾云卿却没什么好脾气,冷冷道:“顾云卿,就算不论君臣,不论你我一同长大的情分,你也该叫我一声表兄,朕关心你的子嗣,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倒是你顾云卿,一开口就恶语伤人,怎么?心虚了?”

顾云卿冷笑一声,不说话。

潜帝转向云起,温声道:“安平和顾氏不是来看热闹的,她们是人证。”

云起低头喝茶,随口道:“陛下是一国之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何需什么人证?”

却到底没再提把人赶出去的话。

潜帝好声好气同他解释,半句不提他那个“滚”字,他还能说什么?

潜帝目光落在长公主身上,道:“安平,人都到了,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接连被云起、顾云卿针对,潜帝却连半句维护都没有,长公主也是一阵心灰意冷,淡淡道:“我本是一片好心,不愿有人冒充顾家血脉,乱了国公传承,如今倒成了枉做小人……罢了,话我说到,你顾云卿爱听不听!”

看向云起,唇角一挑,淡淡道:“他身上的胎记……是假的。”

没有人说话。

潜帝猛地侧头看向云起,神色莫名。

顾云卿彷佛没听到她的话,低头专心把玩手里的茶盏。

顾瑶琴紧张的关注着每个人的反应。

长公主有些错愕,在她的预想中,这句话一出口,就算起不到石破天惊的效果,也该掀起轩然大波才对,怎么会这般平静?

倒是云起脸上带了几分诧异,虽然比料想中的惊骇欲绝差的太远,但比起那几个,却正常的多。

他看向长公主,道:“有证据吗?”

云起是唯一开口的人,长公主不想接话也得接,道:“自然是有。”

转向顾云卿,道:“云卿你认定他是你儿子,不就是因为他身上的胎记吗?可他身上的胎记是假的,分明就是某些不知廉……”

话未说完,就被茶杯重重拍在案上的声音打断,云起冷冷提醒:“证据。”

长公主正要斥责,一扭头却对上云起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不由背上一寒,她甚至怀疑,她若是继续说下去,这杀人不眨眼的“佛门”少年,就会毫不犹豫的冲过来,杀了她。

冷哼一声,看向顾瑶琴,示意她说话。

顾瑶琴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开口将医婆的事简单重复了一遍,又道:“那医婆说,这是他们族里的土方,里面有温和腐蚀肌肤的药物,小孩子皮肤娇嫩,不必针刺,连续涂抹半个月左右,就能固定下来,和天生的差不多……廖夫人幼时不小心被炭火烫到,留下伤疤,才在手腕上绘了图案遮掩,对外都说是胎记。”

顿了顿,又道:“但这个图案,是可以用药物洗掉的。”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放在茶几上,

不知道是不是伤势未愈的关系,她的声音很低,毫无底气不说,还带着几分忐忑。

云起道:“这就是?”

顾瑶琴点头。

云起一语不发,长身而起,开始宽衣解带。

他如今不必给潜帝当幌子,加上天气回暖,自然不会再穿那些厚重繁复的衣服,外面只一身窄袖的青布短衫。

云起利索的扯下腰带,脱下短衫,随手扔在一边,然后背过身去,弯腰撑在椅背上,道:“张公公,有劳。”

张成忐忑的看了潜帝一眼,见他点头,这才过去拿起玉瓶。

云起弯腰等了一阵,没见有动静,扭头看了眼,却看见张成正拿了一根银针在试毒呢,遂直起身子,不耐烦道:“别折腾了,真有毒你这样也试不出来,就这样吧!”

银针这东西,也就能试试□□,而且还只限於市面上卖的粗制滥造的□□。

真要检查安全性,那得找上几个太医,试上个三五天——这里的人恐怕谁都没有这样的好耐心。

张成悄悄瞅一眼潜帝的脸色,走到重新弯下腰的云起身后,掀起他的亵衣,又小心翼翼将裤子拉下来一点,露出一段线条分明的窍细腰身。

后腰偏左的位置,一块色若桃花的水滴状胎记露出来,花瓣一般伏在净白如玉的肌肤上,妖娆动人。

张成越发不安,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用药水沾湿,向那块带了胎记的肌肤拭去。

云起体贴的很,他趴的位置除了顾瑶琴被张成挡住视线外,其他人都能看见,只潜帝离得稍稍远了些。

只是从张成掀开云起衣襟开始,潜帝就站到了云起身侧,死死盯着那块胎记……他自己倒是看清了,却将长公主又挡了个严严实实。

顾云卿的位置最好,他却不看,面无表情的欣赏茶杯,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深入肌理的药物,要洗掉自然不是那么简单,感觉沾着冰冷药水的丝帕,跟羽毛似得,小心翼翼在腰上拂来拂去,云起不厌其烦:“张公公你侍候娘娘呢?用点劲行不行?”

这话说的……张成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了,也不敢看潜帝的脸色,重重一下搓去。

这一下果然力气不小,哪怕云起下盘够稳,猝不及防之下也差点被推出去,椅子也几乎被掀翻。

潜帝伸手欲扶,却见云起退后半步,改撑在扶手上,道:“继续。”

其实找个地方趴下最方便省力,只是云起实在不愿趴在这些人面前,就这样支着吧,权当练马步了。

张成果然加重了力道,一下下搓的他的皮肤发热发疼。

他背后没长眼睛,看不见自身的变化,自然也不知道他腰上那块皮肤,已经被揉的青紫一片,那颗粉色的水滴,颜色却越来越浅。

但他能听见,站在他身侧的潜帝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看见他越握越紧的手。

他看见了什么?他背后有什么?

感觉到潜帝变化的人,自然不止他一个,只是长公主拉不下面子过来看个究竟,而顾瑶琴是不敢。

顾瑶琴将头埋的低低的,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她发现她今天出现在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眼前的形式,和她想像的实在相差太远。

之前云起的一个“滚”字,就像一盆冷水一样浇在她头上,让她狂热了许久的脑子,瞬间冷静下来。

她一直自欺自人的以为,揭开云起的身世,这个人就会从云端跌落,变得一无所有,然而,不是的。

和顾云卿有没有血缘关系,他根本不在乎。

当初他敢当着潜帝和长公主的面,断齐玉一臂,如今他依然敢当着潜帝的面,叫长公主滚。

胎记的事揭露出来,她看到的不是云起惊慌失措的表情,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坦然。

於是忐忑不安的人,就变成了她。

“顾云卿!”

一声愤怒之极的爆喝传来,顾瑶琴骇然抬头,就看见潜帝狠狠一拳砸向顾云卿。

顾云卿抬手接住,身下的椅子却承受不住,断裂开来。

顾云卿在椅背一按,退步站稳,却见潜帝依旧不依不饶,又是一脚踹来,於是脸色一寒,一脚毫不留情的踹了回去。

这两个人,一个盛怒出手,一拳一脚都重若千钧,一个分毫不让,以攻对攻,只转眼间,周围已经是一片狼借。

顾瑶琴看得心惊胆战,想要躲远点,却又不敢擅动。

唯一有资格劝架的长公主面露冷笑,她虽然不清楚潜帝为什么忽然翻脸,但这两个人……打的更激烈些才好!

张成在一旁急的跳脚,跟在潜帝后面,却又不敢插手。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看见一团白影向潜帝、顾云卿两人当头砸来,张成吓出一身冷汗,一句“小心”还没出口,就看见那两人瞬间分开。

“砰”的一声,白色茶壶在两人之间摔的粉碎,碎瓷片四下飞溅,从地上的残渣,隐隐能看出是刚才那壶惠山泉煮的蒙山黄牙。

房间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顺着茶壶的飞行轨迹,缓缓落在云起身上。

云起彷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用沾了茶水的帕子在腰上草草抹了两把,又捡起地上的短衫、腰带,穿戴整齐,坐回椅子,看向潜帝和顾云卿,平静道:“我很烦。”

是个人都知道他很烦,从一进门,看见长公主和顾瑶琴开始,云起几乎就将这个“烦”字写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