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陆缜第一次与金濂这位如今大明的财神爷单独见面与交谈,有些惊讶地发现才六十多岁的他看着比胡濙这个八十老人更加苍老,大有风烛残年,油尽灯枯般的疲态。
这其实是操劳过度才造成的后遗症。作为户部尚书,金濂在前些年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因为土木堡一败,朝廷元气大伤,尤其是国库方面,更是捉襟见肘,都快空得可以跑老鼠了。
而就是这种情况下,朝廷内外又多是伸手要钱之人,在此外患刚息,内忧不断地情况下,是金濂这个尚书不断闪展腾挪,才能勉强保持着整个朝廷的正常运转,其所付出的殚精竭虑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
故而才当上户部尚书几年工夫,金濂看着已经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了许多,不但满头银发看不到半根黑的,脸上也是皱纹密布,沟壑纵横,两眼中更是深深地带着疲态,与陆缜闲话时,不时还会轻轻地咳嗽两声。
“金大人可要保重身体哪,陛下和我大明社稷可离不开您哪。”陆缜见状,不禁关切地说了一句。
“咳咳……让陆大人见笑了。老夫老矣,怕是时日无多了,这大明的江山社稷今后就得交给你这样的年轻人来看着喽。”金濂勉强一笑,喝了口茶才把喉咙里翻腾的感觉给压了下去。
“金大人这话晚辈实在愧不敢当,这些年来你为朝廷所做的一切大家都有目共睹,若没有你殚精竭虑想法凑出钱来,说句大胆的话,恐怕我大明就没这么太平了。大人对朝廷的功劳别人或许不知,我等朝臣是看得清楚的,想必天子也是心知肚明。”陆缜忙正色道,说的却也是实情。
“陆大人言重了,老夫也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罢了,既然予我如此重任,又对我信任有加,那就是肝脑涂地也当把差事办好。”顿了一下后,他又看着陆缜道:“不过要老夫来说的话,你陆大人才是真帮朝廷解决了好大的麻烦。要不是你大胆在山东开海,并在前两年里不断将所获得的银子大笔送入朝廷,老夫就算再能节流怕也是难以成事的。所以要说功劳,你陆大人只会在老夫之上,老夫还得多谢你出手助这一场呢。”说着,便吃力地欲起身行礼。
陆缜见了,赶紧先一步站起身来,迅速过去扶住了老人:“老大人万勿如此,下官可承受不起您这一礼。我是后进晚辈,在一些小事上做些有助於朝廷之事自然是应该的。”
金濂也没有坚持,顺着对方的动作重新落座,然后一双老眼又扫了陆缜几下,似乎是在等着什么。后者在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心知对方应该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来意,便也不再兜什么圈子,看着老人道:“老大人对下官的赞誉下官是愧不敢当的。但有一点,下官却必须承认,那就是开海确实是对朝廷有百利。
“可如今朝中,总是有些因循守旧,鼠目寸光之人对此事抱有极大成见,总想着再度封禁海路。为此,多找我这个倡导开海之人的麻烦,极尽攻讦诬陷之能事。
“其实下官被他们诬陷也就罢了,但开海实乃利国利民的要举,可不能因为某些人的愚昧无知而就此罢停。只是下官人微言轻,在朝中又有不少对头,说了未必有用,故而……”
“你是想让老夫出面为这开海一事正名吧?”老人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与他的形容不太搭的精芒来,望向陆缜问道。
陆缜并没有因此就躲闪退缩,而是与之对视,正色道:“正是如此。老大人德高望重,又是最明白开海对朝廷益处之人,若是您能开这个口,想必反对者会少许多,天子也就少了许多顾虑了。还望老大人以我大明江山社稷为念,上这一表!”说完,他便起身,长揖到地。
金濂坦然地坐在那儿,生受了这一礼后,方才悠悠地说道:“你可知道老夫在年后便已发现自己已患有重病,怕是时日无多了。”
“啊?”陆缜一惊:“老大人可要保重身子哪!”
“病已入膏肓,药石无救了。”老人轻轻地叹了一声:“其实当时老夫就曾想过辞官归里。只是朝事繁杂,一时脱不得身,方才留到今日。”
“老大人忠心国事的一片拳拳之心,实在让下官敬佩!”陆缜由衷地称赞道。
“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罢了。”金濂摆了下手道:“其实老夫身在户部,有些事情确实要比常人看得更清楚些。就拿你开海一事来说,固然有些破坏了太祖定下的规矩,但确确实实为朝廷和百姓带来了好处。如今国库渐渐充盈,也多亏了此一举措。所以老夫对此事自然是支持的。”
“那老大人可否……”陆缜闻言便是一喜,试探着想要问上一句。却被金濂的动作给打断了,只见他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份奏疏来递了过去:“你且先看看这个。”
陆缜依言接过,一目十行地迅速扫过,随即脸上便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既有惊讶,也有钦佩,甚至带了些惭愧的情绪在里头:“老大人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