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里略作感慨之后,陆缜才想着询问对方刚才的那个疑问。可话还没出口呢,车外就响起了一阵叱喝声,而后还有一阵鞭子抽打的声音和低声的哭泣与呜咽也从车帘处传了进来。
这让陆缜感到一阵好奇。这京城一旦入了宵禁,除了朝中高官都很少有人在外走动,更别提这等喧闹了。这是怎么回事?
心里想着,陆缜忍不住就挑起了一丝车帘往外头看去,随后便看到了以下一幕情形——
十多名锦衣卫校尉正拿着皮鞭驱赶着数十名面容悲戚的男女老幼。只从他们的装束上来看,就可知其也是官宦人家了,不过现在却狼狈不堪,一个老人因为脚上绑了镣铐而走不快,就生生吃了好几鞭子。
见此,陆缜也不觉有些动容,片刻后才放下了车帘,看了一眼身旁脸色有些难看的於谦:“於大人,这是……”
“锦衣卫在拿人……”於谦先是简单地吐出了这么几个字,随后才叹了口气,作了详细地解释:“应该是吏部郎中兆阖的家人,前两日,他就被厂卫的人栽上了一个贪污的罪名,随后又遭诸多言官弹劾。昨日,他已被下了大狱,想不到才一天工夫,他的家人也被定了罪了。”
“贪污么?”陆缜若有所思地皱了下眉头。
於谦哼了一声:“什么贪污,不过是如今当政的王振为了除掉他所拿出来的一个借口罢了。这几个月来,因为和他王公公意见相左,或是不肯与之同流而被人定下各种罪名的官员已不下二十多人了。”
“竟有此事?”陆缜这回是真的吃惊不小,几年工夫,王振的势力已变得如此之大了么?
虽然他以前在读史书时也曾看到过王振如何嚣张跋扈的描写,但那只是个概略。而在真个来到这个时代后,他又发现王振其实并不能做到一手遮天,因为朝中尚有诸多元老重臣能与之抗衡。所以在他看来,所谓的大明权阉的开创者也不过如此。
但现在,听於谦这么一说后,他才知道事情显然不像自己所以为的那么简单,王振的权势早不是两年前所能比了。
事实上,两年前,虽然锦衣卫也算是在王振的掌控之下,但其实他依然无法做到掌控全局,但现在,随着马顺已坐稳了指挥使的位置,锦衣卫已彻底成为了他王公公手下的鹰犬,和东厂配合着,足以把京城的那些小官完全吃得死死的。
这还不算,更关键的还在朝中的一些变化——
於谦看了面带讶异的陆缜一眼道:“自澹庵公(即杨溥)去世之后,朝中真正能压制王振的元老已只剩下胡部堂一人。而吏部的公务本就极重,所以这一年多下来,王振的势力已变得极大,无数京中小官吏都投到了其门下。至於那些不肯与之同流合污的,他便会想尽办法加以打压。而去岁冬天,胡部堂又突然得了风寒,就此一病不起,直到今日尚卧病家中,这就让王振更没有了顾虑。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二十多名正直官员相继为其所害,现在就连吏部的相关官员也……哎,如今朝中局势是越发的艰难了。”
陆缜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在自己离开的这几年里,京城竟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么?杨溥和胡濙这两个四朝老臣的相继倒下,使得王振的势力大增,这或许才是之后那场灾难出现的关键所在吧。
同时,他又有些后怕起来。倘若不是胡濙他们早一步将自己从京城调离,以如今王振的权势,恐怕早就把自己这个小小的六品官员给打入大牢,甚至连小命都丢掉了吧?
这么一想,他对胡濙的感激之情又增了数分。人家是真的在殚精竭虑地保护自己,而自己也一定不能让这位一心为国的老人失望!
说完这一切后,於谦便闭口不言。其实作为一个忠直的臣子,他在看到这一切时心里也很不好受。更叫他难受的是,面对这一切,他这个兵部侍郎却连半点制止的办法都拿不出来。有时想起来,於谦就觉着一阵羞愧。
就在车内突然变得有些沉重的沉默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老爷,已到胡部堂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