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中原本是普通民户,两年前抽籍入军,一番训练之后,因为在弓箭方面的天分颇高,被抽调来平兴府做了一名弓箭手。
今儿傍晚时分,他听见一同入伍的同乡们在悄悄风传,说丰城那边已经被赤脚军攻陷了。刚听说的时候,他只是笑笑,没有当回事。虽然赤脚军最近名声越来越响,但不是被平息蜀中叛乱的、江西两路的大军堵在了永州、赣州一带了吗?
可是,接下来,他发现不只兵丁们在传,百姓们也都说得似模似样,还有……知府大人,匆匆忙忙赶回家去,打发夫人和小妾收拾细软……是准备上路逃跑?
不过没过多久,知府大人又被请到了巡按府里。过了阵子,平兴府中所有有头有脸的文官武将,都一个一个往巡按府去了。那时候陈南站在平兴知府衙门门口,看着这些人或轻松或紧张地一个个经过,心里头便砰砰乱跳:真的要打仗了吗?从当上了平兴府兵以来,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更别说要和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赤脚军对上!
更出乎他意料地,还没等他从怔忡中回过神来,就听见府兵集合的哨音。他吓得浑身抖了一抖,还是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到了队伍里去。
不过那些老兵油子们,明显就没有他这么规矩了,磨蹭了半天,才把个队伍勉强集结起来。然后……他们接到了来自知府大人的手令:潜入巡抚衙门,张弓对准内院花厅门口!
陈南不知道别人怎样,只知道趴伏在巡抚衙门的房屋之上的时候,自己的手心里,全都是汗水,那把作为饷银发给他的木弓,已经被他攥得湿滑,怎么也瞄不准。
终於,下面花厅里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一群镇南军的将领,从内厅出来,在那里纷纷议论……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杀死所有闯出来的人,无论他是谁……陈南的弓,从未如此沉重。
一个裨将打扮的镇南军将官迈出了第一步。
随着身后伍长的一声:“射!”陈南机械地放开了弓弦,看着那箭,如飞而去。箭雨如蝗,到底不知道是谁的箭,射中了那个军官。陈南重重闭上了眼睛。充耳不闻下面的嘈杂喧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一个兵士碰了碰他,“阿南,别睡!”
他睁开眼睛,发现下面依然是刀斧林立,内厅之中灯火通明。原来一切还没有完啊!不知道这样的煎熬,还要到什么时候……
“刚才那个将军,怎么样了?”他怯怯地低声问。
“好像没事。就是腿上受了点伤。”身边同伴也悄悄回答。
“那就好。”他长吁了一口气,“昨天我在鼓楼前面遇到他,还给他行过礼……”
那是他在巡抚衙门房顶上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同伴还在斥责他多话,却没有发现他,已经不在了。一只手从他身后悄无声息地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口鼻,一把,将他从房顶上拖了下去。
“可曾看见无忧公主?”
他惊惧地颤抖,摇头。
“就是一个……长得好像女孩子似的,特别漂亮的将军。”
他想了想,点点头,说:“刚才在下面的花厅里。现在……应该在内厅里吧?”下面如此多的兵士,没有人出得去。
那人点点头,抛下他,转身欲走。
“孔侍卫,这个弓箭手?”
“他?算了吧,还算有点良心。”
然后他便被塞上嘴巴捆住,扔在了巡抚衙门后院的草丛里。
而当第二天早晨清理屍体的人发现他的时候,他才知道,那点良心,救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