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睁开眼,从地上爬起,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往镜湖边走去。蹲在湖边,我捧起湖中的水便不停地往自己脸上拍打。
「嫁给我!」他的声音自我背后传来。
「嫁给我」这突兀的三个字让我的脊梁猛然间僵直了,用湖水清洗脸的动作也止住了。对着那面碧绿的湖水,我怔怔地凝视着水中他的倒影,他依然地面无表情,即使现在他是在跟我求婚。
「哈哈哈──」我冷笑了起来,声音笑得很大声,很刺耳,直到眼角有泪流出来,我才止住了笑,轻扯了一下嘴角,道:「你也疯了吗?哈哈哈,难怪凤千吟赌上了命都要离开这里,哈哈哈,因为这里面的人,没一个是正常的,全都是疯子,哈哈哈──」
「只有成为凤家族长的夫人才不敢有人动你,就算是我爹,他亦不能。」他从来都不会多说一句废话,在我狂笑的当头,他已经将他的意思表明了。
我的笑声止了,愤恨地转头望着他,他什么都知道,似乎这死人墓里没有他不知道的,每一次出手说是要帮我,却总是以给我下另一个套子的方式换取。呵,凤家人除了胁迫人还是胁迫人。
他对我漠视的态度不以为然,依旧在我身后说着,也是自从再见他,他说得最多的一次:「我不知道我爹究竟有多爱你娘,我只明白自己不过是爹在你娘诈死逃婚后,一次酒醉中错散的一颗种,却无意间深了根发了芽,孕育我这颗种子的女人也没活多久便死了。爹在你娘诈死之后,从我有记忆起,他就一直郁郁寡欢,将所有的精力全放在了习武之上,对我更是严厉要求。」
「你娘动用了凤家禁忌的血咒,全族的人很快都知道了,但最先找到你娘和将你娘带回来的人是二叔,最难堪的人莫过於我爹。无论全族的人如何逼问,二叔却绝口不提你们夏家的事,权当你娘那失踪八年里的事不存在。虽然我不知他是如何阻止族人追查你们夏家,但他确实是保住了你们夏家,全族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娘的那段过往,可惜他却被族内的长老们废掉了一身的武功,并幽禁了多年。」
「你娘回到这里,自是逃不过凤家血刑的惩罚。你可知那日执刑的人是谁?是我爹,是身为族长的他亲手执得刑。当年我只有八岁多,却要被迫看他执行那场血淋淋的刑罚,眼睁睁地看着你娘全身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滴落,直到流干流尽,她再没了气息。自那一夜开始,我几乎每夜都会做恶梦,都会梦到那满石室的鲜血在流淌。直到近几年,这种情形才好转。」
「我爹抱着你娘的屍体在行刑的石室里不吃不喝整整待了三天三夜,直到几位长老合力震碎了那道石门,将我爹打晕了,此事得以方休。但他醒来之后,就成了如今这副半清醒半疯颠的模样。他清醒的时候与常人无异,他若疯狂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
抹干脸上的水渍,甩了甩手上沾着的水滴,我很平静地站起身,他也没再开口。
我转过身对着他,淡然地对上了他黝黑的双眸,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丝起了变化的情绪,但我却彷佛适才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他,便往陵墓的入口走去。
回到石室,我便僵直地坐在那简陋的木椅之上,当手指甲掐进了掌心肉里,那一丝疼痛才让我觉醒,愤怒地将眼前的茶盅杯盅全扫落在地。
从我魂魄掉落这个空间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命运一直就不是由自己掌握操控着的。六年了,六年前是这样,六年后还是这样。这样的命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对面嵌在石壁上的一面铜镜里,映着我身后石台上摆放的烛台,那散发出微弱的火光,在铜镜的映射下,闪着异样的光芒。镜中那个女人,衣襟破损,发髻乱散,原本有生气的脸却应愤怒而扭曲着。
这一切在我看来却是那么的刺眼,我冲过去,一拳挥向那铜镜。
铜镜就是铜镜,它不是玻璃,无论我这一拳有多用力,它依然安稳地嵌在那石壁上,张着它的大嘴,嘲笑着我这个世间最可悲的傻瓜……
盯着拳上簌簌滴落的鲜红血滴,心中的悲愤尚未平熄,忽然间,一个熟悉声音幽幽地彻响在这个石室内,让我怔住了。
『仲堂……天就要亮了……我等你等了很久……可是……你还是没能找到这里……呵呵……没事的……我明白就算有了那块血凤凰也是无用的……否则……我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天一亮……我就要接受血刑了……此生可能再也无法相见……洛儿生性顽皮……以后就全依赖你了……惜梅她……算了……多说也无用……你不可能听到的……身为凤家人……这是我无从选择的命……仲堂……对不起……此生是我凤千吟负了你……对不起……』凤千吟?这竟是凤千吟的遗言!她竟用了音波功将她的最终遗言留在了这镜后的石墙上。
为什么她要说她等了夏仲堂很久,夏仲堂没有找到?这是什么意思?她留给夏仲堂那块血凤凰,究竟是意欲何为?
我打开石门冲出门外,正好瞧见凤柏谷立於石室门口,一双黑亮的眸子正盯着我。
我紧紧地攥着拳头,即使手中那湿露灼痛感牵痛着我的心,但没有比离开这里更为重要了。
「是不是他带着那块血凤凰找到这里,我就可以离开,永永远远地离开这里?」我的声音略带洛沙哑。
他不语,仍是默默地注视着我。
「不说话?那么我说对了?」我追问。
「方才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他不应我,倒反问我之前在湖边的事。
「你以你的性命、你族长的身份和血凤凰起誓,只要他带着血凤凰找到这里,你就要放我们走!」我坚持道。
「下月初,如何?」他的盯着我的黑眸毫无一丝闪烁。
「我还要你以你的性命、你的族长身份和血凤凰起誓,就算我和他是在天涯海角,生生世世,凤家人都不得再靠近我们,还有我们的家人,永远不得追我们回这里!」我依然不退缩。
「三日后完婚!」简单的五个字清楚地表述了他的答案。
手上的血干了,余下的只有那微微的灼痛。
他执起我那满是血迹的右拳,握着我的手腕,将我牵进了屋内,让我坐下,随后出了石室。未久,他又回来了,端着一盆清水进来了,将盆放下,便轻轻地帮我清理那些早已干涸的血迹。
我木讷地望着他为我清洗伤口,上药……
他同样是个可怜人,凤武君半疯颠半清醒的病态随着时间的推移,却越见越重,凤家人将新任族长的目标锁定在了他的身上。他不想自己的命运就这么被束缚,他也逃了,甚至将自己的记忆封印起来,只为离开这个死人墓。只可惜逃离的时间一年都没有,就被他的四叔和九叔给带回了。倘若不是那次在酒楼内碰见他,四叔和九叔亦不会认出我,我亦不会被抓回这里。
命运轮盘转动了之后,他逃不了,我亦依然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