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太君敲了敲手里的拐杖,吩咐四孙媳妇李氏道:「去!派人知会消息给靖侯府,请他老人家给你二婶子做主,让他求个御医来府上看看吧。」靖侯府总归是不希望他们女儿发疯的消息传出去,必然会做好保密。老二家的先前不是搬动她娘家人和她姑母钱老太妃来压人么,而今她出事自该也有她娘家人处理,正给自己省事了。
不过钱氏到底是不是真疯,这答案对邱老太君来说很重要,这牵涉到她以后如何对待钱氏的态度问题。
像钱氏这样高贵出生的儿媳妇儿,必然心高气傲,想试她一试很容易。
邱老太君打发宁婉蓉等几个小辈都下去。她则召唤来一贴身嬷嬷到身边,耳语了几句。嬷嬷得令,禁不住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转而乖乖地去办事儿了。
宁婉蓉和江清月等人跟着大太太周氏出来。周氏招呼大家先走,宁婉蓉惦念母亲,就站在院子里不肯走。宁开远也赶了过来,听说老太太不让他见母亲,也无可奈何,跟着妹妹一起等。
江清月本就不想过早离开,她还想静候结果。既然宁家兄妹都不走,她也便顺水推舟留下了。
周氏笑着打量江清月:「你倒还真有心,她都不认你了,你还想尽惦念她,真是难得啊。」
宁婉蓉在五哥身边一直哭,忽听这话,转而对江清月针锋相对:「这些天都是你在照顾母亲,你怎么照顾她的,啊?她怎么会成今天这样子?她怎么会发疯?都怪你,没照顾好我母亲!」
「妹妹!」宁开远皱眉,拉着妹妹去别处站着。原本因宁开远在,江清月为避嫌,她和嬷嬷们站得很远,此刻就距更远了。
周氏见状拉住江清月的手浅笑:「你不如跟我走吧。」
江清月闻到一股骚味儿,抬头看,正望见一嬷嬷端着个小汤盅进屋,双手捧着,很小心翼翼。这味道对於平常人来说没什么,但江清月可以分辨的很清楚,是尿!
怎么有尿味儿,难道是……
「也成,你留着看看她情况如何,回头再来找我。」周氏对敬请阅报以理解似得微笑,转即带着人去了。她自不需要多留,钱氏这里的一举一动会有人替她盯着。
宁婉蓉还在哭,对母亲突然发疯的事儿感到手足无措,心慌之余,她更怕有一天外面那些世家贵女都知道了她有个疯娘,这让一直在闺秀中独占鳌头的她如何能人受得了。太丢面子了!
宁婉蓉想起这事儿就恨,母亲前两日分明就好好的。她转即又将愤怒转嫁到江清月身上。「你到说啊,你是怎么伺候我母亲的?天天不都是你在照顾?」
宁开远蹙眉,这会子院内没外人了,他们兄妹不必计较面子,遂露出责备的目光看向江清月。
「二太太这些日子心里闷,不愿和下人们说,身边又没人可聊,便叫我时常陪她解闷。我只是一个绣娘,有多厉害?再者说,我真做什么惹二太太不高兴,二太太怎么不打发我?院子里上上下下几十个丫鬟嬷嬷,打发我走很容易。」江清月有条不紊的回答道。
宁看远见她伶牙俐齿,蹙起眉头,单纯不爽这女子这般口齿厉害。
宁婉蓉则觉得自己被抹了面子,却又无从下口再咬江清月,恨得跺脚。
「三姑娘若怀疑我,大可以问问院中这些丫鬟嬷嬷们,我可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没有?」江清月说罢,转而望向院中等候的众人。
大家都低着头,屏息静气。
宁婉蓉眯起眼,吩咐众人随意说。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推举出二太太身边的丫鬟彩霞回答此事。「回三姑娘的话,二太太近日着实心情烦闷,确实喜欢找江姑娘聊天解闷。偶尔江姑娘来晚了,二太太嘴里还念叨呢。」
宁婉蓉咬着下唇,狠狠地剜一眼江清月,转而哼一声,扭头背过身去。宁开远也转过身,低声劝慰宁婉蓉这都是误会。
宁婉蓉心里憋气,本来也没什么,她撒了火气回头就会把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偏偏刚才她听江清月那些话就犯恶心。
「什么叫做二太太身边没人陪,只能找她,她这不是明摆着暗讽咱们兄妹不孝顺么?」
宁开远一听,还真是如此,心里对江清月一般般的感觉变成了恶心。
这时,邱老太君在丫鬟嬷嬷们的簇拥下出了门。她神色深沉,倒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倒是一出门看见宁婉蓉和宁开远还在,邱老太君愣了下,眼神扫过着俩孩子的时候,目光里闪现出一丝同情。
江清月心里有底了,转而她看见端着汤盅进屋的嬷嬷也跟着出来了,手里还是拿着瓷盅,却不像先前那样双手拿着,而是单手拿着。
宁婉蓉、宁开远兄妹俩当即上前询问邱老太君。
邱老太君叹口气,拍拍俩孩子的胳膊,只交代这院子再不许外人进,便带着人走了。宁婉蓉和宁开远想去看钱氏,却被门口的嬷嬷们给拦住了,连她们都不许进。
邱老太君出了院,走几步,回头看那摸摸还捧着那个汤盅,命她赶紧把东西扔了。本来她只想试探一下钱氏是真疯还是假疯,倒没想到这厮真把这一盅的东西给喝了。
看来是真疯了。
邱老太君叹口气,摇摇头,决计回去想个合适的办法才好。
隔日,靖侯府派来的御医一个接一个的往钱氏院子里去,却都是一脸无奈的出来。
江清月不大相信钱氏的戏法能逃过邱老太君的厉眼,毕竟姜还是老的辣。江清月觉得这回钱氏应该是真疯了。钱氏起初该是装假的,后来却阴差阳错的真被逼疯了。故此,江清月便暂且留下章嬷嬷和问秋,先让她们来探看消息再定夺。
江清月等候几天之后,见大夫们的几番诊治都无效果,估摸钱氏恢复的可能性极小。江清月还是不放心,得空让章嬷嬷去外头找多找几名大夫好好问问,得出的结论是:失心疯是一种心病,若想治好极为费力。千百例中难有一例,属於难得一见痊癒的。此人是在妻子和子女们的日日陪伴下,被温言抚慰照看,日渐化解了心病。
江清月想想钱氏周遭的环境,被婆婆拘禁压抑着、难以启齿的阴私事、看人下菜的下人们,以及她蛮不讲理爱闹腾的子女们……她根本不可能有痊癒的机会。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在理国公府继续待下去,左右宁婉蓉已经瞧她碍事儿了。
江清月先去禀告了四奶奶李氏,再由李氏引领到大太太周氏跟前请辞。
周氏倒是高兴,她才不愿意叫那个宁婉蓉得风光,自是愿意答应江清月请辞。周氏还害怕宁婉蓉从中作梗,带着江清月先去跟邱老太君道别。
邱老太君思及二房而今的状况,也不愿远多留江清月。「老二家的那天精神不大好,好在近来已经清明了许多,日渐转好了。她听说那日差点伤了你,还愧疚自责来着。本是要亲自跟你说清这事儿,碍於她病着需要静养,我便擅作主张代劳了,望江姑娘不要介意。」
江清月清楚邱老太君这番话是要堵住她的嘴,看来她是打算瞒下二太太发疯的事实。江清月已然达到自己的目的,倒不在乎这些结果,她便顺着邱老太君的意思说,让二太太好生静养。
邱老太君满意的点点头,料知江清月是个聪明的丫头,不会乱说。就算她敢乱说,理国公府也有得是招数处理她,邱老太君倒不觉得她是个碍事的。
江清月辞别邱老太君之后,便去宁婉蓉房里告辞。
宁婉蓉最近心烦得很,早就不上女红课了。再说,她还自觉自己的女红拿得出手,不必再需要请师父学了。这会子她看见江清月,便想起对方前些日子惹恼她一直没道歉,反而去大房周天巧那边住了,心里更是一阵来气。宁婉蓉白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我是来请辞的。」
宁婉蓉蹙眉道:「怎么,母亲一病,你见没什么油水可捞了,就要走?」
江清月解释道:「实在是不得已,家姐……」
宁婉蓉嗤笑,见她都觉得恶心。「行了,别解释了,你滚吧!我也不用你来教女红,以后你再别踏进宁家半步。还有什么养女不养女的,你一个下贱女就别做梦攀高了。」
江清月不欲多言,冷淡地行礼告辞。
宁婉蓉见她走的那么干脆,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对她卑躬屈膝的意思,更没有道歉的意思,气得心肝肺都要炸了。她愤怒的推翻了手边的茶杯,花架子,还有那些摆设用的瓷器。
「一个下贱的秀娘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江清月,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到时候你就跪地趴着求我,也甭指望我心软。」
本来宁婉蓉起初因为崔嬷嬷讨厌对江清月,后来见她是个美人就更讨厌。怎知这女人好有心机,假意帮她,给她温顺听话的假象。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宁婉蓉撒完火气,忽然想起母亲发疯时对江清月的态度,好像哪儿地方有些不对。不过转念一想,一个绣娘对她母亲根本不构成什么威胁。不管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总觉得这女人晦气……
江清月带着章嬷嬷和问秋离开理国公府后,便驱车直奔京外,为安葬在青北山脚下的养父母扫墓祭奠。
「大仇得报,女儿方有脸来见您二老,愿二老九泉之下瞑目,散了怨气,再世投胎为人必定荣华富贵,万事顺意。」江清月接连磕了十几个头,方在章嬷嬷和问秋的搀扶下起身。
报消息的信已经送往山东,估摸大姐不日就会收到。未免夜长梦多,江清月打算即刻启程,先去山东见一见大姐,再另寻住处安置,又或者南下去找弟弟江北。
江清月冲两座坟在鞠躬之后,忽想起自己带来的那木匣子,她让把匣子里的衣服和玉佩取来扔进火堆里。
章嬷嬷捧着衣服,极为冲疑。「姑娘,这可是证明您身世唯一的证据啊。」
「我没什么身世可证明,我早说我,我是爹娘的女儿。」江清月说到爹娘,下意识地看向眼前的两座坟,泪水当即便冲出眼眶。
真好啊,一切都结束了。
……
「这是?」章嬷嬷举着衣裳领子冲着太阳,惊叹不已,「姑娘,这衣服领子上绣着字,绣线暗了些,当初我们竟没发现。」
江清月面无表情,却微微眨了下眼睛。
章嬷嬷蹲下身子,拾起树棍子,在地上照样画出这个字。
「□」。
「今日风大,我们还是早些上路。」江清月提起被风吹得偏偏飞舞的裙摆,转身上了马车,「嬷嬷若喜欢这破旧东西,便留着,反正这些东西於我没有任何用处。」
章嬷嬷原本愣在原地正觉得为难,忽听姑娘这话,笑得「嗳」一声,果真把东西又收回匣子里,捧在怀里,颠颠地跟上了车。
出了青北山,马车朝北边的路去,直奔山东的方向。
江清月失神了小一炷香的时间,忽听马车停了。
章嬷嬷挑帘子问情况,转而跟江清月道:「前头有浩浩荡荡一队人马,似乎是什么大人物要经过,咱们得先让路。」
江清月点点头,转即感觉到马车倾斜下沟了。
不多时,车外响起了质问声,章嬷嬷赶紧出去调解。
江清月在车内等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这股味道不是她的错觉。疑惑间,她忽然听见车外传来高德禄的声音,「哎呦,你说巧不巧,可真巧了,竟在这儿遇见了江绣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