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继续喝着。琼林宴上的酒不够劲头,我这儿有陈年老曲,咱们干杯!”潘大人说,脸蛋红得像关公一般,吼声也是中气十足。竟像个武将!
“陈年老曲啊。”卢奉生又龇牙咧嘴地与顾远樟低声,这是他觉得最难喝的酒,没有之一!“兄弟,我要是着实顶不下去了,你记得将我抬回家……”
“兄弟你放心喝吧,我会的。”顾远樟低首掩嘴笑,幸好那潘大人不追着他灌酒,只与那卢奉生,边喝边说着酒的各样好。
顾远樟原以为等卢奉生被喝趴下了,他就可以带人回家了。可是事实与他想的颇有偏差,那潘大人竟然还没尽兴,拉着顾远樟说:“你来陪我喝,咱们再喝几大壶!”
“潘大人,学生酒量有限,只怕一喝就醉了。”顾远樟心想,还几大壶,一小杯就完蛋了。
“哈哈哈!醉了更好!更好!喝酒不就是要醉吗,来来来……嗝额……”潘大人说,打着酒气熏天的酒嗝。
“不不不,学生真的不喝。”顾远樟瞧着塞到嘴边的酒杯,连忙摆摆手找地方躲。
“躲哪儿去!别跑别跑!”潘大人端着酒,晃头晃脑地满屋子追顾远樟。也亏得桌子是圆的,把他转得晕头转向。“吓!你再跑,老子找个酒桶把你塞进去!”
“潘大人,学生惶恐!求别追了……”呜呜,顾远樟连爬带滚地躲进桌底,可惜一直脚给潘大人抓住了,拼命往外扯,“出来出来!”
“……”天呐!
“喝酒!”潘大人捏着顾远樟的嘴巴,一杯陈年老曲灌下去。
顾远樟立即满脸烧红,酒气上头。感觉火辣辣的烧酒在喉咙里燃烧,整个人都不好了。卢奉生说得没错,这当真是最难喝……的酒……嗝……
潘府的后院,潘宝鹦正坐在屋中哭泣。他的侍婢华素打着灯回来,对他轻轻说:“公子,快别哭了。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您就听奴婢一言吧。”
潘宝鹦抬头肿着两眼,瞧着华素,“能有什么办法,我为今就只有个死字了。”可他更伤心的不是这条命,而是那个负心人。想到此处,又是止不住的眼泪。
“公子莫哭。”华素安慰说,来到潘宝鹦身边,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公子纵然被伤透了心,可是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您这条命难道还比那负心汉的甜言蜜语更不值钱?”
“那你说,又能有什么办法。我都这般了,还活得了么?”潘宝鹦嘤嘤哭啼,眼泪湿透了绣帕。
“活得了,而且咱们要活得好。公子你且听奴婢说……”华素伏在他耳旁轻语几句。
潘宝鹦瞪大眼说:“这怎么可以,我这不是……”
“公子啊,都这种时候了,您却顾不了那些了。况且,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不欢喜。咱们大人是京中大官,他一个小小的新科进士,只怕恨不得把您求过去。”华素句句劝他,又说:“大不了,您委屈些,日后待他好些就是了。他要是攀上了咱们大人,以后要什么荣华富贵都有了。难道还比不得他娶别家的公子要强。”
“你说得到是个办法,可我这心里……怎么能忘得了他。”
“公子莫要再想他,他是不会再回来的了。之前对您百般温柔,还不是为了钱财地位。说什么回乡禀明双亲就来接公子你过门,如今一去两个月不回,公子等得了,可是公子的肚子等不了啊。这难道他不明白了,若是有心的,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您受罪呢?”华素替潘宝鹦感到不值当,他原本就不看好那个穷秀才黄儒修。
奈何潘宝鹦不听他劝,竟是对黄儒修死心塌地。三魂六魄都被他勾去了不算,还在黄儒修临行前把身子给了他。这都不算最坏的,最坏的竟是那黄儒修说什么一个月往返绰绰有余,叫潘宝鹦等他。
结果呢,这都快两个月了,他不知所踪、书信全无。而潘宝鹦的肚子,却有了反应。他日间出现孕吐,惊慌不已,偷偷找大夫看过,确实是怀孕月余了。
若那黄儒修真的是个负心汉,从此一去不回头。又叫潘宝鹦从此以后怎么做人?还不是一条白绫的事儿。他自不会让这件事传出去,败坏了门风,丢光了祖宗的面子。
“好死不如赖活,您要是真的这么去了,伤心的又岂是一个两个。合府上下,哪个不把您当心尖肉啊……”若不是遇到那唠什子黄儒修,潘宝鹦的后半世自是一帆风顺。恨就恨那满口甜言的负心汉!
“你让我想想,华素……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真的不知道……”眼睛哭肿了,也止不住抽痛的心肝,情之一字,就是一把戳心窝的尖刀啊。
“公子莫要犹豫了,性命要紧,去罢!”华素起身来,悲愤地为潘宝鹦准备行事。那黄儒修,不等也罢!
顾远樟次日醒来,感到有些寒冷,浑身不是那么回事儿。再一醒觉,却发现衣服不在身上,这……难道昨晚回到家中了,与秦玉麟滚一块儿去了?
心花怒放,正在转身搂住好夫人亲昵一番,谁知一转身,却瞧见个陌生的脸。顾远樟顿时魂飞千里,心都凉了。他赶忙坐起来,拉扯着被子遮掩身子,瞧着同样赤身的潘宝鹦说:“你……你是谁?你怎会到我床上来?”
“你昨夜做过什么事情,你自己不记得了吗?”潘宝鹦还肿着两眼,满是控诉地看着顾远樟。他身上的痕迹,看得顾远樟恨不得一头晕死过去。
“不不,我没有,你不要乱说。我真的没有做什么……”顾远樟使劲摇头,可是他宿醉刚醒,脑袋一阵阵发晕。
“你这个贼人还说没有,那我身上这些是什么?我父亲好心邀你回家喝酒,你却做下这等恶事,我……我这就告诉我爹爹去!”潘宝鹦说着,扯起衣裳披在身上,掩面要下床去叫人来。
“不要……不要去!”顾远樟感到天旋地转,手脚发凉。他没有的呀,他怎么会做这种事!他怎么会呢……可是床上的淩乱,潘宝鹦身上的痕迹,他再熟悉不过,就是欢爱后的痕迹啊。
顾远樟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的美梦,要碎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顾远樟记不大清楚了,他浑浑噩噩,只记得自己挨了一巴掌。潘宝鹦的爹爹来了,卢奉生和潘大人也来了。
潘大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卢奉生又说了些什么。不知道,他全都不知道。等到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和卢奉生回到了书生巷的家中……
“顾兄,你……唉……”卢奉生叹气说,叹了一早上,一上午,他对面那个木头人似的顾远樟却还没见清醒。作孽啊!“都怪我,都怪我的不好,我不该让潘大人给你喝酒。”若果他能把潘大人喝倒了,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不怪你,只怪我自己……”顾远樟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帘下滑落。秦玉麟与他说过的,不要松懈……不要松懈……
他想知道,若是松懈了呢,还有机会么?
“事到如今,你只好娶了潘大人的公子吧。所幸潘大人也不是强横的人,没有要求你停妻再娶,也没有要你将原配夫人贬庶。”卢奉生安慰说,他听过不少坊间传闻,像顾远樟这种情况,多是进京举子为博前途而迎娶高官的公子,家中的原配只能委身做妾。
对比起来,确实算是好的了。“莫要不开心了,这只是个意外,想来顾兄的夫人也会体谅的。”
“不,你不懂。”顾远樟双目无神地摇摇头,他怎么敢奢望秦玉麟体谅。明明说好不纳妾,明明说好的啊。那时候浓情蜜意,整日里有说不完的情话,离开一些些就想念。是当真决定了的,以后就两个人带着儿子过一辈子的。
“唉……顾兄,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却不要做那没有担当的小人。”卢奉生不知道顾远樟究竟在难过什么,他只知道,顾远樟做下这种事,唯一的办法只能娶了潘宝鹦。否则任何解决方法都说不过去。
在京上盘桓数日之后,顾远樟再次出现在潘府。卢奉生说得对,他没有道理,他不能做那种小人。那他只有告诉潘大人,他会娶潘宝鹦。
“多说已是无益,我只想对潘公子说句十分对不起。”顾远樟与潘大人说:“请潘大人不必为此事忧心,我会回来娶潘公子过门的。”
“唉,也是我一时酒兴上头,若不然也不会……”潘大人悔恨说,他原本是看中卢奉生的,本想着将他招揽到门下,往后好生提拔。却没想到潘宝鹦会在昨晚阴差阳错和顾远樟成了好事。不过这也不坏,他能接受。
“潘大人……”顾远樟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实际上,又有谁能悔恨得过自己去。他心里也是苦得说不出。眼看着就要回乡了,叫他如何对秦玉麟说出口。
“既然你与鹦哥儿成了事实,就在此地完婚,然后带他回去吧。你之后要上任荀州,就不必来回奔波了。”既然顾远樟成了儿婿,潘大人自然不会吝啬提拔他。等他外放三五年之后,回来京中再寻个立足之处。
“……”顾远樟嘴里苦涩,深深对潘大人行了大礼,“好,学生只身上京,恐怕待潘公子不够周全,诸多怠慢,还请潘大人体谅。”
“好好,那些琐事,让府里的人去张罗就行了。你一个大男人不必劳心这些个,届时良辰吉日一到,我自会派人去寻你。”
因顾远樟家中有个原配正室,此次再娶潘宝鹦,便是以侧夫人之礼迎娶。成婚当晚,顾远樟在桌边坐了一整宿。他有好些话想与潘宝鹦说,却说不出口。那些看似请求,却伤人的话,叫他怎么说出口。
潘宝鹦心里想着黄儒修,他对顾远樟的做法也是松了一口气。那个男人不碰他,是最好不过的。
各人怀着心事,一夜悄悄过去。
等到寒冬腊月的时候,他们终於要启程回乡。当初那种中榜的兴奋已经磨灭了。顾远樟再也兴不起回乡的喜悦,他甚至……想着船只再慢些,再慢一些……
那样就可以不用想,不用思虑太多。现在的他,已是日渐萎顿,就快疯魔了。成天里什么都不想,就想着秦玉麟会何如对他。他能不能奢望,秦玉麟会体谅他,然后日子还和从前一样。
至於潘宝鹦,他却是做不到休离他,也做不到往后再碰他。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成了千古罪人。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他绝望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