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自找没趣
淩雅峥虽捧着话本,却也没看进心里头去,只恍恍惚惚地记起自己出门前淩尤胜那狼狈的模样,思忖着走一步看一步,若当真无力挽回,那就退一步,抽身出来。
总不能叫自己好端端的一辈子,像柳如眉那样戛然而止。
次日一早起来,淩雅峥瞧着这妙蟾居中原本伺候莫三的明霞等早已嫁了人,如今伺候着的,还叫明霞、彩云,却已经是新来的年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了。
瞥一眼翘着腿坐在窗下装模作样看《春秋》的莫三,淩雅峥坐在梳粧台前梳头,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见是邬箫语,就又转过头来。
「小姐,明霞、彩云说,院子里多了一个女人,是少爷从京城带回来的。」邬箫语遮着嘴,偷偷地觑着莫三。
淩雅峥亲自绾了个追云髻,瞧着梳妆匣里装满了淩古氏常戴的花钿、钗环,心道淩古氏是当真死了那颗爱美的心,挑选一番,提起一根蝴蝶簪插在发髻中。
邬箫语见莫三坐着不动弹、淩雅峥也不言语,瞥见一角艾绿衣裳飘了进来,就握着帕子低低地咳嗽一声,连连给淩雅峥递眼色,待瞧见进来那人的脸,登时假意的咳嗽成了真咳。
莫三心下不喜,蹙眉道:「身子这样不好,不如留在南边养着?」
邬箫语咳得面红耳赤。
淩雅峥梳妆打扮妥当这才转过身来,转身后却愣住,只见面前人穿着一身艾绿衣裳,窈窈窕窕身姿动人,但一张如花的面孔上,却多了几道伤疤。
梨梦……淩雅峥在心里喃喃道。
「好丑!」站在淩雅峥身后的邬箫语脱口说出这两个字,随后赶紧地捂住嘴,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疑惑不解甚至同情地看向据说跟这丑女有情有义的莫三。
「给少夫人请安。」出口的,是沙哑中带着磁性的嗓音。
连声音都比不得她清脆婉转,邬箫语松了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淩雅峥嗔怨地望了莫三一眼,她还当他当真看上了哪个女人。
「婢妾的名字,早已随着季吴皇朝没了,如今还请少夫人给婢妾娶3个名字。」
「那就叫梨梦吧。」淩雅峥说。
邬箫语古怪地瞧了淩雅峥一眼。
「梨梦?这名字煞是好听,不知,有什么缘故?」梨梦有意地问,依旧福着身,望见眼前仿若画中人的淩雅峥,不由地笑了。
「这名字,是我原本身边婢女的。」
「那婢女对少夫人可要紧?不然,少夫人怎会将这名字给婢妾?」
「梨梦对我十分要紧。」
「咳咳!」莫三忍不住出声打断一直对视着的二人,背着手,冷笑道:「有什么要紧不要紧的?谁家不是铁打的名字流水的丫鬟?一辈子要用那么多丫鬟,谁耐烦起那么多名字?」
梨梦眼角瞬了莫三一下,却不理会她,只提醒说:「事不宜冲,少爷、少夫人去老夫人那请安上茶吧?」
淩雅峥点了点头,又照了照镜子。
邬箫语见莫三带着新的梨梦出去,赶紧地在淩雅峥耳边说:「小姐,瞧着这丫鬟这样丑,很不必防着她,只是那新来的明霞,瞧她涂脂抹粉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只怕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箫语,」淩雅峥压了压两鬓,「过几日,你就跟清让成亲吧。」
「小姐……」邬箫语大吃一惊,旋即低着头,低声说:「奴婢想等着,进了京城,有哥哥在,再由着哥哥做主。」
「也好。」淩雅峥也不勉强她,出了门,望见凤凰花树下莫三跟梨梦嘀嘀咕咕,就走上前去。
「少夫人先请。」梨梦见邬箫语要跟上淩雅峥,快走两步将她卡在后面。
邬箫语恍惚间,觉得这新梨梦的举止似曾相识,听淩雅峥说「留在妙蟾居吧」,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
走出妙蟾居,梨梦回头隔着院墙上雕镂的桃花窗洞看了一眼,轻笑道:「那小妖精没捞到五少爷,又将眼睛放在三少爷身上了?」
淩雅峥心道虽声音陌生,却话却像是梨梦昨日说的,笑道:「由着她去吧,反正,万事有她哥哥操心呢。」被莫三牵着手,就问梨梦,「你怎么遇上三少爷的?身上,可还好?」只顾着跟梨梦说话,脚下趔趄了一下。
梨梦伸手去扶,却见莫三抢先一步将淩雅峥拉到身边,翻了下眼皮,笑道:「老皇帝临走前,将银子、兵马都交给了我……若不是我,三少爷最后往哪去立这么大的功劳?」
淩雅峥却笑不出来,骂道:「死丫头,不声不响做那么大的主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
「小姐是不是觉得,梨梦虽是个女儿,却比那些男子要可靠得多?」梨梦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莫三握着的那只手。
「少胡扯,你再有能耐,能封了列侯?」莫三不屑地说,远远地望见几个丫鬟过来,就松开梨梦的手。
梨梦也被那几个丫鬟叫去,站在墙角下叽叽咕咕。
「这是做什么呢?」淩雅峥还有千言万语等着问梨梦,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缠住梨梦的,似乎是大莫氏、小莫氏身边婢女。
「定是打听昨晚上的事呢。」莫三皱褶眉头,低声提醒说:「日后跟梨梦远一些,若是我哪一日不在家,你孤枕难眠,也暂且忍耐着,千万别跟她太亲近。」
淩雅峥笑道:「她是你的妾,我跟她亲近,就是我宽仁的地方。」见莫三脸上凝了一层冰霜,不由地噗嗤一声笑了。
「咳咳。」挨着莫老夫人院子越发近了,莫三赶紧地提醒淩雅峥一声,瞧着梨梦被带着先进去了,就慢一步领着淩雅峥进去。
只瞧见屋子里的字画卷轴、玉器陶瓷统统收拾装进了柜子里,莫老夫人带着莫宁氏、大莫氏、小莫氏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一旁莫静斋、莫紫馨穿着一身雪青袍子站着。
「左等右等,总算来了。」小莫氏笑盈盈地说。
莫宁氏眼皮子一跳,笑道:「妹妹,是咱们年纪大了起得早,不怪孩子来得冲。」
「哎呦,嫂子,我几时埋怨孩子来得冲了?瞧你这媳妇茶还没喝,就先护起短来了。」小莫氏皮笑肉不笑地靠在椅子上。
莫三也不理会小莫氏的那些小心思,见茶来了,就带着淩雅峥给莫老夫人、莫宁氏、大莫氏、小莫氏磕头敬茶,到了莫静斋、莫紫馨面前说:「这是大哥、二姐,你认识的」。
「大哥。」淩雅峥对着莫静斋一福身,又对莫紫馨喊了一声二姐。
「这是……家里的权姨娘。」莫三话音一顿,「京城里,还有一位朱姨娘。」
权姨娘听见「朱姨娘」三个字,脸上忽地白了,讪讪地对淩雅峥一福身,说道:「三少夫人好。」
「权姨娘好。」淩雅峥忙去瞧莫宁氏,见莫甯氏脸色平静,心知莫宁氏已经知道了那位朱姨娘的事,就权姨娘不知道——可怜她煞费心机进了莫家,还不曾跟莫老爷圆房,那边就有了更年轻娇嫩的新欢。
「峥儿,你见过这位了吧?」小莫氏一只手亲昵地拉着梨梦,看好戏地等着瞧淩雅峥的脸色。
梨梦笑道:「回姑夫人,少夫人才给婢妾赐名梨梦。」
「梨梦?」大莫氏心中一喜,却虎着脸对梨梦说道:「这名字可不好,这是几年前,你家少夫人身边随了人私奔了的丫鬟的名字!」又对淩雅峥嗔道:「峥儿,这不吉利,快改了这名字!」
淩雅峥瞧着大莫氏、小莫氏俨然将梨梦拉做了「同盟」,就握着帕子说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就如季吴二字,难道季吴皇帝是昏君,后世人,就不许在名字里夹带季吴二字?」
「侄媳妇,你这话就有些强词夺理了,名字里夹带着吴字、季字的有,但直接叫‘季吴’的,可是闻所未闻。」
「二姑姑!」莫三嗔了一句,却对大莫氏、小莫氏一笑。
这一笑,笑得大莫氏、小莫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
「芳枝、睡莲呢?怎不叫两位小嫂子来跟峥儿见一见?大哥也真是,怎不叫睡莲小嫂子也来见见新人?」莫三说。
大莫氏、小莫氏登时噎住,原来芳枝、睡莲两个,是她们先前不知情时稀里糊涂塞进两个女儿房里的通房——如今两个女儿还没见上这两个通房一面,不知见上了,会作何感想。
莫老夫人先前跟没事人一样,这会子见女儿们落败了,就不耐烦地道:「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是叫梨梦吗?」
「是。」梨梦道。
莫老夫人握住梨梦的手,对莫三殷切地叮嘱道:「梨梦到底救了你一命,虽脸被伤疤毁了,但君子该重德行不重颜色,日后若叫我知道你欺负了梨梦,我可饶不了你!」
莫宁氏尴尬道:「母亲,今儿个的正主,是峥儿。」
莫老夫人顾虑重重地就对莫宁氏说:「放孩子们去吧,你随着我,再将家里的东西收一收,下月二十八,就随着皇后进京去。」
「是。」莫宁氏安抚地望了淩雅峥一眼。
淩雅峥微微颔首随着莫三出来,才出来,就挽着莫紫馨臂膀,笑道:「馨姐姐,馨姐夫呢?」
「你姐夫去皇后那商议回京的船只、车马安排去了,毕竟,京城那已经定下来是皇上亲自来接,咱们这,大船几艘、小船几只,谁家在前,谁家在后,都要弄明白了。」莫紫馨侧头,见莫三的妾被小莫氏带去了,不满地瞅了莫三一眼,「峥儿,别理两个姑姑,她们是听说自家女儿做了自家侄媳妇,没法子自打自己脸地弄走先前塞进来的通房,就恨不得旁人家跟她家女儿一个下场。」
「不提两个姑姑,但这个梨梦,我瞧着,跟原先的那个梨梦一样好。」淩雅峥笑了。
「你这傻子!」莫紫馨只当淩雅峥被莫三唬弄住了,见莫三一直跟着,就啐道:「延春侯,去旁处寻你的有情有义去吧,我们姑嫂要说些体己话。」
莫三摸了摸鼻子,悻悻地一笑,潇洒地转了个身,就去追莫静斋。
「馨姐姐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淩雅峥笑道。
莫紫馨笑道:「能有什么话?左不过是瞧着你才进来,要将家里情形跟你说一说。如今祖父封了衍孝公,他年纪大了,没二年就要告老在家;父亲如今做了兵部尚书,你方才也听见了,他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个年轻的朱姨娘,只怕将来会落入临老入花丛的老套里;大哥大抵要去户部当差;二哥闲散惯了,辞了皇上授的美意只肯领个闲职,瞧他的意思,似乎是想再出外云游。」
淩雅峥连连点头,笑道:「这么着,三儿又成了拔尖的哪一个?」
「可不是吗?大哥、二哥还好,处处听三儿的,就是你那两个新嫂子,只怕不好对付。」莫紫馨无奈地一叹,见一个杏脸桃腮的粉衣婢女匆匆跑来,就问:「那是你的丫鬟吗?」
淩雅峥回头,见是邬箫语跑了过来,就问:「出了什么事了?这样慌慌张张的?」
本就体弱的邬箫语急得满脸红霞,娇喘微微地说:「淩家传了信来,说昨儿个老爷叫小姐,小姐没回头,老爷就跟了出去。兰芳只当老爷要跟小姐说两句话好叫父女两个冰释前嫌,就没拦着。谁知老爷一眨眼不见了,兰芳先不敢回给老夫人听,自己个带着丹心院的人四处找了,熬了半夜,瞒不住了,才跟老夫人禀报。老夫人叫宋勇问了,这才知道是院子里的小厮儿不认得老爷,见他邋里邋遢,只当他是混进淩家的街上无赖,唯恐叫管家瞧见责罚他,就将老爷撵出了家门。老夫人叫人打了那小厮,又令人去大街上找,将客栈酒家都问了一遍,最后听一个测字的说,一个三老爷模样的人去他那测了一个‘胜’字,听说他那字左肥右瘦、后继乏力,就心灰意冷地向青帝庙去了。」
莫紫馨眼睫一跳再跳,「……你是说,三老爷人在青帝庙?」
「据说,找到青帝庙时,三老爷已经剃了头发了——都是庙里的和尚,他们只怕以为老爷放下功名利禄就是他们佛法高深感化的呢。」邬箫语心里连说万幸,亏得他们兄妹没被淩尤胜连累了。
淩雅峥却问邬箫语:「是不是淩家人忙着老爷的事,咱们明儿个就不必回门?」
邬箫语一呆,连忙道:「我再去问问。」
「峥儿……」莫紫馨关切地望向淩雅峥。
「馨姐姐,」淩雅峥对莫紫馨一笑,「那个父亲早有生於无,如今,他看开了,也是一桩好事。」
莫紫馨见淩雅峥形容不似作伪,叹道:「何必呢?若是我,情愿糊涂着,一家子‘一团和气’地度日。」宽慰了两雅峥两句,见她是当真不在意,就领了她回房里说话。
没说两句,白树严回来了,淩雅峥就辞了出来,到了妙蟾居院外,恰听明霞、彩云嘀嘀咕咕说起淩尤胜出家一事,进去了,见明霞、彩云噤若寒蝉,就笑道:「你们若想知道什么事,就去寻两位姑夫人的丫鬟,这些事,姑夫人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了。」
明霞尴尬地说:「回少夫人,淩家捎信来,说淩家老夫人说左右进京的路上也要相见,明儿个,就不必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