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兄妹姑嫂
要退,已经没了退路。莫三脸上的惊诧转瞬即逝,望着步步紧逼的关绍,反倒向秦征的马车走去。
「上次,就是你带头去捉的奸吧?」马车里传出秦征百感杂糅的声音,随后,马车帘子一放,一个小尼姑狼狈地钻出来,向弗如庵后门跑去。两个侍卫上前,将马车里的关绍搀扶了出来,叫他背靠着车厢坐在车辕上。
「上次?」莫三微微挑眉。
「装什么糊涂!」秦征压抑着身上的怒气,两只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腿,「果然关绍说得不错,你就是云儿养着的狗,一心要揪住我的小辫子!今次,你又想去父亲那,告我一状?」
齐清让忙道:「大公子,上次的事,不是为抓真凶惹出来的吗?」
「抓真凶,犯得着,那么多人去抓?」秦征冷笑着,两只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腿,「莫三,我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如此害我?」
莫三低着头,笑道:「大公子既然信了关绍,那我莫三如今就是百口莫辩了?」不咸不淡地望向关绍,笑道:「你是从穆霖那,得知我跟弗如庵的庵主交情匪浅?」
「一样的计谋,最好只用一次。」关绍抱着手臂,吹开落在面前的一缕碎发,眸光微微闪烁地说道:「我早劝大公子了,你这样狡诈奸滑的人,是不会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只要你揪住一点空隙,一定会斩尽杀绝。除了思虑周全,你这人还有一样长处,就是油嘴滑舌。」顿了顿,胸有成足地昂首道:「现如今,你且拿出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大公子不问你的罪,反倒疑心我居心叵测瞧瞧。」
莫三伸手挠了挠眉毛,笑嘻嘻地问秦征:「大公子要如何处置我?」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秦征字字淬毒地说,两只眼睛紧紧地黏在莫三身上,似乎要将莫三看穿一般。
莫三低头一笑,瞥了一眼钱谦,「钱谦,你好深的心机呀。」
钱谦一头雾水地呆住。
不是他?莫三微微蹙眉,又看向关绍,思忖着关绍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算计的,是从一开始就跟穆霖合伙骗了钱谦?还是不知道钱阮儿背叛他,单以为只要扯出弗如庵的事,他就会跟来?
「抓住他!我要他跟我一个下场!」秦征咬牙道。
齐清让忙张开手护在莫三跟前。
莫三望着关绍:「你以为,我不敢揭穿你?」
「你揭穿就是,」关绍伸手遮住脸,低低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此时此地,还有人会信你不成?」
「少爷,怎么办?」齐清让护着莫三步步后退。
莫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齐清让的肩膀,「这会子,只能求菩萨保佑了。」
「求菩萨,菩萨也未必会答应。」关绍笑了,快步走到马车边,立时在秦征耳边低声道:「倘若叫莫三回去,倒打一耙,只怕大公子越发不得国公爷待见了。」
秦征两只手抓在车辕上,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定是因我偶然将他爱慕的淩家八小姐的画像给了大公子,他怀恨在心,才……哎,大公子本有无量前程,现如今却不得不……」
「今儿个,绝不许莫三活着回去!」秦征用力地挥了下手,带动身子向前一晃,险些跌下马车,羞恼之下,越发恼恨地道:「抓住他!送他上路!」
「是。」秦征的亲信侍卫应着。
「少爷!」齐清让皱着眉头,护着莫三又退了两步,莫三带来的人也立时围了上来。
「看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关绍笑了,依旧抱着手臂去看拿着棍棒,要打断莫三两条腿的侍卫。
秦征焦急地说道:「快快处置了他,若是印透山那被人看出破绽……」
「公子放心,不会出纰漏——」话未说完,就听一阵马蹄声逼近,关绍忙转过头去,望见柳承恩带着人追了上来,登时眉头一跳,待望见柳承恩身后的马上捆缚住的人,更是脸色煞白。但不过瞬间,就又神色如常。
「柳老将军来了?」秦征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拳头,两只手张开,从容地望向柳承恩的马匹,扬声道:「老将军怎么有雅兴过来?」
「大公子,瞧老夫给你带来了什么好玩意!」柳承恩笑着,翻身下了马,抓住身后马匹上被捆缚住的男子,将他提到秦征的马车前。
「这是……」秦征糊涂了,望着那虽被捆缚住,且已经约莫有四五十岁,却依旧容貌英俊、气度潇洒的男子,狐疑地问:「这是谁?」待见那男子微微抬头后,只觉这男子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外甥像舅,指不定,公子见过此人的外甥呢。」莫三笑了,原来关绍还没防着钱谦、钱阮儿。
关绍紧紧地攥着拳头,待见被捆住的柳豁然转头看他时,心猛然跳了一下,疑惑地想柳承恩怎会抓住柳豁然?
「他究竟是谁?」没有地方可爬,秦征就用力地拉着脖子去看。
「他是皇帝的大舅子,柳豁然。」柳承恩捋了一下胡须,哈哈地大笑一声。
莫三忽然出声道:「若不是关大哥指点,这人就跑了呢。」
「关绍指点,你也知道?」秦征呆住,狐疑地想这么要紧的事,关绍不说给他听,为何要说给莫三、柳承恩听。
莫三勾搭着关绍的肩膀,聒噪地叫道:「那柳豁然老奸巨猾,偷偷地收买了淩家的一个下人,逼着那下人,拿着关宰辅安危,胁迫关大哥哄着大公子杀我。」
秦征呆住。
关绍当着柳承恩的面,无力辩解,只得缓缓地点头。
柳承恩捋着胡须,由着莫三信口开河。
「那如今……」秦征张口结舌,忽地问柳豁然:「你要借刀杀人?」
柳豁然望了一眼关绍,又垂下头。
莫三笑道:「不是借刀杀人,是要陷纡国公府於不义,倘若大公子杀了我,叫国公爷如何面对我祖父、父亲,如何给雁州府上下一个交代?」
「是这样吗?」秦征蹙眉,因恼火自己被人愚弄,涨红了脸。
「是。」关绍肯定地说,又惭愧地拱手道:「关绍虽关心父亲,却也不能陷害国公爷,无奈之下,怕露出破绽,不敢说给大公子听,只能求了莫三、柳老将军相助。」
秦征气恼之余,又因擒住了柳豁然大喜过望,忙道:「这些话都不必再说了,速速将柳豁然交给父亲,将他的险恶用心说给父亲听才是。」
柳承恩捋着胡子,笑道:「大公子,马塞鸿才领着简将军、樊尚书回来,再加上公子将柳豁然带回去,今儿个,纡国公府算是双喜盈门了。」
「简将军、樊尚书?这二人先前不是发话,宁死也不肯进雁州府吗?莫非是因为,听说段先生追随了我父亲?」秦征惊喜地说道。
「指不定呢。」柳承恩走到莫三身边,拍了拍莫三后背,「大公子刚才,不是当真要杀了三儿吧?」
秦征忙道:「老将军,我虽被蒙在鼓里,但早觉察到关绍无端端诋毁三儿必有缘由,岂会当真害三儿?」
「那就好,哎呀,大好的天,」柳承恩手搭在眼睛上,一手掐腰打量了一回树林,「大公子就带了柳豁然回去,我老头子且领着三儿打些野味,回头跟国公爷一起吃点小酒。」
「……是。」秦征也不敢去深究柳承恩看没看破,只觉带着柳豁然回去就是大功一件,於是催着侍从将柳豁然放在马背上,就赫赫扬扬地回城去。
柳承恩望着马车留在地上的痕迹向远处蜿蜒,就纳闷地问莫三:「关绍究竟是什么人?他害你,你为何还替他遮掩?」
「他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将军、我,想叫他成什么人。如今将柳豁然交上去,关绍也立了功,雁州府人都知道关宰辅之子智擒了祸害苍生的奸相,关绍就只能在忠良之后的路上越走越远。」
「你们年轻人,花样就是多。」柳承恩摇了摇头,思忖着关绍的身份左右就是那几样,何必追问?留有悬念,才有玩头。
莫三笑道,听见车轮碾压枯枝的声音没了,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若是老将军冲来一步,我的小命就不保了。」
「若不是峥儿送信,我哪里知道你会被人引到这地方来?看来,是关绍那小子要报复上会子软禁他的事。」柳承恩重重地在莫三后背一拍,拍得莫三趔趄了一下。
「……不知,老将军如何抓住的柳豁然?」莫三心有余悸地问,只觉日后关绍连钱谦、钱阮儿也信不得了,须得想法子,叫关绍明白今次的破绽全在穆霖身上,才能保住钱谦、钱阮儿两个。
柳承恩背着手,笑道:「昨儿个峥儿忽然送信来,说大公子身边的茅庐说,大公子不知怎地,被关绍引着将你看成害得他瘫痪的罪魁祸首;又说大公子兴许会在弗如庵周围为难你;又说,那柳豁然就藏在弗如庵周遭,只等着大公子害了你后,关绍借口替他毁屍灭迹,再去跟柳豁然相见。」
莫三也不由地佩服起关绍的心思缜密来,「如此,就算关绍不见了,大公子唯恐自己害我的事被人揭穿出来,也会为他隐瞒?」
「亏得峥儿佛高一尺。」柳承恩哈哈地笑着。
逃过一劫的莫三却笑不出来,伸手抆了一把额头上压根没有的汗水,有些气恼淩雅峥并未提前跟他说,须臾又想,倘若说了,兴许就露出破绽了,毕竟,关绍可教唆得秦征一直盯着他呢。强打精神地陪着柳承恩打了两只兔子,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搂在怀中,骑着马走在回城的路上,就又问:「马大哥带回了简将军、樊尚书,国公爷怎么说?」
「国公爷什么话都没说。」柳承恩说。
「没说?难道马大哥没有……」
「什么?」
「向国公爷提亲?」
柳承恩错愕了一下,就笑道:「若你是国公爷,见有人为你家女儿这般卖命,难道不会多钓着那人,等着瞧,他还会立下什么功劳?」
「……」莫三一叹,到底是他的想法太简单了一些,随着柳承恩回了城,先打发人给淩雅峥送信,叫她将破绽都推到穆霖身上,就打马向马塞鸿的衙门去,待进了衙门里,望见马塞鸿对着满桌案卷愁眉不展,一旁还没回家的莫二满脸风尘地陪着,就忙走到莫二身后,轻轻地揉着莫二肩膀,望着马塞鸿的脸色说:「无功而返?」
「也不是无功而返,」马塞鸿蹙眉,「至少,国公爷比先前,更重用我,至少,已经令我处置朝廷前来提亲、并白家一事。」
「马大哥要如何处置?」莫三问。
莫二伸了个懒腰,说道:「简将军、樊尚书,原本就有心投靠雁州府,我今次去,却也没费什么力气,不过态度恳切些,给他们个台阶下,他们就随着来了,但朝廷那边……还有白家,都不是那么容易办下来的事。」
「据我说,好好处置了朝廷提亲那档子事,白家瞧见了,自然服软。」莫三说。
「说得容易。」莫二嗤笑一声。
「这事说来也简单,只要用对了人。」莫三笑道。
莫二微微蹙眉,马塞鸿立时问:「这对的人,又是谁?」
「关绍,好歹也是关宰辅之子,马大哥只管叫关绍随着你,对朝廷的人说,若想叫柳豁然回去,就拿了关宰辅来换。」莫三笑道。
莫二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说道:「这么一说,这事果然很好处置。那我没什么好挂心的了,回家去了!」张着嘴,就摇摇晃晃地向外走。
「莫二兄弟……」马塞鸿伸手挽留了一下,见莫三也要走,就抓住莫三袖子,满眼疑云地望着莫三,冲疑再三,终於问:「三儿,今次,你又是如何知道,简将军、樊将军早有意投诚?」
「偶然得知。」
「那为什么,不将这功劳自己领去?」马塞鸿又沉声问。
莫三笑道:「三儿生性惫懒,唯恐多领了差事,巴不得躲开呢。况且,马大哥是她嫂子的哥哥,这裙带,我也已经攀扯上了,不是吗?」
「这可是事关日后前程,封侯拜相的大事!」
「莫三心无大事,马大哥若过意不去,就叫这天下无事吧。」
「天下无事?」马塞鸿恍惚了一下,秋日照入窗口的夕阳虽不耀眼,却叫他眼前一花,仿佛看见莫三身上,另一个影子剥离开,不由地豪迈道:「好!」
莫三转身要走。
马塞鸿又忧心忡忡地说:「国公爷正忙着给二公子树立威信,如今却是大公子擒了柳豁然回来,虽是好事,但只怕二公子的声威又被大公子压住……大公子毕竟是瘫痪之人,此事对国公而言,也不全是好事。对你这二公子的伴读,绝非好事,须得想法子,给二公子立威。」
「立威?」莫三叹了口气,说道:「现如今,除了二公子才思敏捷、勤奋上进,还有什么法子可叫他立威的?虽二公子比大公子更有天分,但到底,运气不佳。先前错过了元宵佳节露面的时机,随后不是天灾就是*,一直不曾在雁州府百姓眼中正式露面过……只怕,先前一心将二公子看做国公爷后继之人的,此时眼见大公子子嗣无碍,又‘足智多谋’擒住作恶多端的柳豁然,又要在身子健全却还没崭露头角的二公子、虽残疾却声名远播的大公子之间摇摆不定了。人心乱了,国公府只怕……」
马塞鸿见莫三果然看得明白,忙问道:「那你是倾向于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莫三笑道:「现如今,自然是二公子了,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说罢,背着手,想着去淩古氏那「撞大运」兴许能见到淩雅峥,於是走出马塞鸿的衙门,从齐清让手上接了兔子,就骑马向淩家去,在淩家虎坐门楼前停下,轻轻抚摸着兔子头,就去看从对面回来的关绍。
「国公府双喜盈门,不知国公爷打算如何庆贺?」莫三问。
「……明日,为简将军、樊尚书接风洗尘。」
「原来如此,那明儿个,你且多吃两杯。我跟马大哥说过了,且叫他拿着柳豁然去换关宰辅。」
关绍薄薄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瞥了随从一眼,下了马,走到莫三的马下,仰头看着莫三:「你又耍什么花招?」
莫三矮下身子,笑道:「什么花招也不是……只是想瞧瞧,太子爷会否为了自己安危,杀了亲舅舅。毕竟,关宰辅应当是入土多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屍,不知朝廷会送什么人来?」
关绍脸色一白,「你逼我杀亲舅舅?」
「何必说得我如此不仁?你们舅甥两个,可是算计着,拿着我的死,逃之夭夭呢。若你是个仁义之辈,岂会怕露出破绽,就想到了杀舅舅的事?」莫三笑了,见邬音生迎了出来,就翻身下了马,几不可闻地对关绍说「要趁早,不然,就没时机了」,笑着,转身就随着邬音生向淩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