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先有嫌疑
元晚秋识趣不再追问,捋着柳条闲话道:「只怕等明年,韶吾媳妇没进门,你我就要喝上阮儿、妙吾两个的喜酒了。」
「不是说招赘女婿吗?」
「话虽如此,但母亲改主意了,只说将来阮儿生的一个,过继到谦儿名下就够了。」
如此说来,淩钱氏知道自己早产一事跟白姨娘、淩妙吾娘两脱不开干系?瞅了一眼元晚秋,只觉这事里头,元晚秋必定功不可没。提着元晚秋编的花篮,淩雅峥趁着雨小了,带着梨梦回三晖院,就等着瞧淩钱氏如何公布钱阮儿跟淩妙吾的亲事。
谁知一等,等了足有三个月,忽地一日元晚秋说:「只怕这亲事是不行了,父亲因觉我娘家不好,虽妙吾是个庶的,也决心替他找个好亲家呢。为这事,父亲跟母亲翻了脸,连着一个月不曾见过面说过话。」
淩雅峥诧异地说:「这好亲家,该不会,是说白家吧?」
「什么白家?」
淩雅峥忙将海甯白家的事说了,元晚秋失笑道:「就是雅娴说的,二叔、二婶也瞧上的?据我说,别两下里争儿媳妇,最后叫个意外之人将人得了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淩雅峥登时疑心白家先要找媳妇随后要找女婿的变化来,倘若是女婿,这女婿兴许就是麟台阁中人。
「想什么呢?」元晚秋伸手在淩雅峥面前摆了摆。
淩雅峥回过神来,笑道:「就算是泥鳅,也休想逃走。」心思转着,就回了三晖院,提笔给莫紫馨去了一封信。
信进了莫家里头,莫紫馨握着信,打发走了又来献殷勤的妾室,翻开信瞧了一眼,登时笑了,烧了信,就撑着伞向莫三那妙蟾居走去,站在门房下放下伞,见莫三站在假山石上盖起的水亭子里,戏谑道:「没事站那边走做什么?」
莫三不顺着假山石上台阶下来,而是撑着栏杆一跃而下,三两步跳到莫紫馨跟前。
莫紫馨瞧他一眼,就向屋子里去,打起帘子,叹道:「你这屋子,终於有点像是人住的地方了。」向里走了两步,忽地见莫三抢在前头去收拾里间,就啐道:「一准又弄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在。」
「姐姐过来说什么?」莫三堆笑说。
莫紫馨轻声说道:「你附耳过来。」
莫三看她神神秘秘,将明霞等打发出去,就当真侧耳过去。
莫紫馨忽地向放下帘子的床上疾走两步,「我瞧瞧你干什么好事了?」撩起帘子,见床上什么都没有,尴尬地一笑,就对莫三说:「峥儿说,白家来了,请你抢着去做白家女婿。」
「我?她又哪里不对劲了?」
莫紫馨笑道:「兴许人家嫌弃你了呢?」
「她原话是什么?是捎话过来?还是送信过来?倘若送信,信在哪里?若是捎话,捎话的人呢?」
「信被我烧了,原话我忘了。」莫紫馨得意地笑道。
「再没见过,你这样胳膊肘向外拐的人了。」莫三翻了翻眼皮子,又问:「姨娘又去讨好你了?」
莫紫馨点了点头,「父亲还没着家,她没想过这么快就做了妾室,浑身不自在呢。」
「自找的,」莫三冷笑一声,又问:「淩家丫头跟她二嫂子还亲近?」
「两个人好着呢,峥儿说日后有一桩事,要求着元晚秋呢。」
莫三忽然伸出两只手推着莫紫馨的肩膀将她推出去。
「呸,下次请我,我也不来你这鬼地方了。」莫紫馨丢下一句,转身就向外走。
「姐姐。」莫三忽然郑重其事地喊。
莫紫馨疑惑地回过头来。
「你瞧马塞鸿怎样?」
「不怎样。」莫紫馨不明所以地丢下一句,转身就去了。
莫三挠了挠头,将淩雅峥叫他抢着做女婿的话反复想了想,转身回了里间,从床顶上抽下一张卷起的宣纸,坐在地上慢慢地将宣纸展开。
只见宣纸被一条胭脂色的红线一分为二,一半用朱砂写着今生,一半用浓墨写着前世,前世今生下,写着的是雁州府,乃至整个天下有名的人士。
「她一直防着白家,那白家定是季吴皇帝的人了。此次又要我去抢着做女婿,那要紧的不是做女婿,定是其他抢着去做的人了。」莫三在心里嘀咕着,闭着眼睛打坐一般地冥思着:若是淩韶吾前世就能顺顺当当的立下功劳,今世淩雅峥必不会在他身上费心——一个哥哥不堪大用又被父亲、继母、妹妹欺瞒愚弄终生未嫁的女子,究竟是为何今生要缠着他?
这辈子他清楚得很,在育婴堂郊外见面之前,两人仅限於相识罢了,那纠缠他的理由,就在上辈子了?
「上辈子——」莫三皱紧眉头,莫非他就跟今生的淩敏吾一样,被元晚秋算计着跟他成了亲?
不遵常理跟一个再嫁女子成亲,他性子固然桀骜不驯了一些,但定也有跟父亲、母亲不睦赌气的一面;跟父亲不睦,大抵就是因为他要纳妾一事,但莫宁氏呢?饶是菩萨心肠,莫宁氏也万万不肯叫个再嫁之人登堂入室——况且,看淩雅峥对他并不十分恭敬的态度,可见他将来未必会权势滔天到一意孤行的地步,反倒是秦舒,瞧淩雅峥那满是崇敬的目光,只怕是个女中豪杰——若是莫甯氏执意不肯点头,他就算再桀骜不驯,也不敢执意迎娶——就算纡国公做主,他娶了元晚秋,莫宁氏瞧不上元晚秋,元晚秋的日子也算不上好过——倘若元晚秋过得不好,今世的淩雅峥定看不上他。
总而言之,前世,不管是元晚秋跟他成亲前,还是成亲后,都定有一桩非常重大的事,叫元晚秋感化了莫宁氏。
会是什么事发生在莫宁氏身上?
——峥儿说,日后还有一桩事,要求着元晚秋呢。
莫三忽地想起莫紫馨的话,恍若雷击地站起身来,向外走了两步,回头将那硕大的一张纸卷起来丢到床帐上,甩开步子就向莫紫馨院子去。
「少爷仔细淋湿了身上。」还没跟莫老爷圆房的侍妾着急地说。
「让开。」莫三冷嗤一声,匆匆地进了莫紫馨院子,听见古琴铮铮作响,三两步走到廊下按住莫紫馨的琴弦。
「什么事?」莫紫馨漫不经心地整理琴谱。
「她说叫元晚秋帮忙的一件事,是什么事?」莫三睁大眼睛,不敢去想有什么事会发生在他那只知道念佛、与人为善的母亲身上——虽最后会有惊无险,但就如那洪水一般,何必叫莫宁氏去受罪呢?
莫紫馨诧异地说:「我哪里知道?」
「我去问她。」
「哎——」莫紫馨摇了摇头,叹道:「果然是上钩了。」翻着琴谱,对着又落下的雨水,有一下没一下地弹奏起来。
莫三走到门廊上,才镇定地齐清让拿了斗笠、蓑衣来,带着齐清让,一路纵马,穿过雨中无人的街道直冲着致远侯府去。
「莫三少爷来了?」门上人笑道。
莫三一笑,此时才想起淩韶吾已经走了,要见淩雅峥实在找不出个幌子来,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忽地背后挨了一下,回头见是柳承恩,忙堆笑迎上去。
「大雨天地,看着你往这边跑,来做什么?」柳承恩爽朗地问。
莫三心思飞转,只觉自己若露出对淩雅峥的暧昧,似乎对他十分赞赏的柳承恩定会助他一臂之力,只是,如此就不好再去「抢着做女婿」了,忽地望见淩敏吾在前院撑伞走动,就说:「我找淩家二哥有事。」
「有空去柳家转转。」
「哎。」莫三两只手托着斗笠,快步地走向淩敏吾,「淩家二哥?」
「是三儿?」淩敏吾回过头来。
「这香囊是嫂子做的?」莫三笑道。
淩敏吾脸上一红,手捂着腰上香囊点了点头。
「嫂子只怕除了针线好,还有其他所长傍身吧。」莫三试探地问。
淩敏吾笑道:「她不过是个寻常女子,有什么长处?」
不,一定有什么只有元晚秋才有的,不然,淩雅峥那样要强的人不会求到元晚秋头上。
淩敏吾冲疑地问:「你是要去见过老太爷吗?」
莫三忙摇了摇头,堆笑道:「想跟淩家二哥说几句话。」
淩敏吾一怔,随后为难地说:「家里还等着呢。」
莫三忽地望见关绍、钱谦出来,瞧着出了麟台阁后,丝毫不遮掩自己一身雍容华贵气度关绍,料定争亲的人之一,就是关绍,忙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二哥就不能冲一些再去吗?听说,海甯白家的女儿,容貌还在其次,出的厅堂入得厨房也算是寻常,要紧的是,精通齐家之道,就连季吴皇帝替儿子求娶,白家也没答应呢。」
关绍蓦然回头。
淩敏吾疑惑地问:「忽然提起白家做什么?」
「家里祖父冷不丁提起来的,我正为这事苦恼着,要找个人商议呢。」
「莫非伯爷的意思是……恭喜恭喜!」淩敏吾连声道着恭喜,立时打发个小厮去后院里跟元晚秋支会一声,就领着莫三进了书房。
「公子?」钱谦疑惑地问。
「莫家,也盯上白家了?」关绍无声地说,手指紧紧地攥着麋鹿骨的折扇,暗道莫非他当真要被逼着走上「忠良之后」的道路?
「似乎,淩家大哥、四哥,都盯上了白家。」钱谦说,「公子一定要想法子随着白老爷走,不然,只怕再没机会离开雁州府了。」
关绍紧紧地抿着唇,良久说:「先跟柳老将军下了棋再说。」
「是。」
关绍心不在焉地勉强陪着柳承恩下了两盘棋,莫三绞尽脑汁地想从淩敏吾这套出元晚秋的一技所长。
雨下了一阵,停了一阵。
等淩咏年打发人来说在前厅上摆下了酒席,莫三、关绍就随着淩敏吾、柳承恩过去。
吃着暖酒热菜,莫三眼珠子来来回回地瞧着进来上菜的小厮,觑见淩韶吾那的德卿从厅外走过,就借口解手离了宴席,跨过门槛追上德卿。
德卿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直着脖子连连拍着胸口。
「偷吃什么东西呢?」莫三在德卿后背上拍了拍。
德卿将卡在喉咙那腌鹅肉咽了下去,摸着难受的脖子说道:「三少爷找小的有事?」
莫三笑道:「五少爷走了,你可轻快了?你去替我跟你家八小姐传话去。」
德卿一听,好似被烧焦了尾巴一样腾地跳起来,一脸悻悻然地说:「三少爷可别害我,五少爷又不在,我哪好去传什么消息?」
莫三紧紧地皱眉,嗔道:「只是传话而已,又不是叫你做什么……」
「关少爷。」
莫三回头,见关绍摇着扇子悠哉地走来,再看德卿,就见他立时远远地蹿开了。
一准是被人叮嘱,不许替他传话。莫三心里想着,就戴着浅笑去看关绍。
关绍摇晃着扇子过来,双目有神地看着莫三,笑道:「我劝你最好不要以卵击石。」
「以卵击石?」莫三听关绍言语里比先前多了底气,就将两只手背在身后,笑道:「未见得吧。」
关绍笑道:「你猜到我的身份,却并未告诉给秦勉、淩咏年等人,难道,不是因为你以为秦勉未必能成事,留着我,大有好处?」
莫三低着头抿唇一笑,将两只手背在身后,笑道:「难为你这样乐天。」
关绍眉头轻轻一蹙,压低声音问:「你究竟想怎样?对付我,与你有什么好处?倘若你识时务,兴许,你会比秦勉、淩咏年那些老骨头早一日……」
「早一日如何?晚一日又如何?」莫三扬眉,嘴唇微微一抿,轻笑道:「是您先来招惹我的,无怨无恨,就叫曾阅世来害我,这般深仇,我可没那胸襟忘了。」
「曾阅世,难道不是你害死的?」关绍眯了眯眼睛,弗如庵里,算来算去,就数莫三跟曾阅世有仇。
莫三笑道:「这你可误会我了,当真不是我。」
「两个小子叽叽咕咕说什么呢?快来吃酒!」柳承恩洪亮的声音响起。
「这就来。」关绍、莫三双双应了一声,这才彼此观望着,向厅外站着的柳承恩走去。
灌了一肚子酒,莫三到底没跟淩雅峥传上话,一身酒气地骑坐在马上,重重地吐出一口酒气来,「齐清让?」
「小的在。」齐清让立时跟上。
「你跟淩家谁可相熟?」
「少爷的意思是……」齐清让怔了怔,低头说道:「先前跟音生的娘亲、妹妹很是熟络,但我们家出了淩家,只怕跟薄姨妈、箫语妹妹没那么熟悉了。」
「你试着,去见邬音生的娘,叫她去跟淩家八小姐说,倘若她算计到我母亲头上,就算事到临头她救了我母亲,我也不会原谅她。」
齐清让一头雾水地应着。
「我就在这边等你。」莫三一扯缰绳,走到一家关张了的酒铺招牌下。
齐清让怔了怔,觉察到莫三身上的急切,立时纵马向致远侯府后街上去,等从下人们出入的房门进了淩家,就向吕三家走。
「这不是清让吗?」有人认出了齐清让。
齐清让不等人问,就笑道:「婶子好,我如今跟着莫家三少爷办事。」
「好得很。」那人神情并不热切,见齐清让有了正经差事,就摇晃着身子干自己的事去。
齐清让一路快走,走到吕家门外,对内喊了一声:「姨妈在吗?」一连喊了两声,只听见一阵冲钝的脚步声后,一个苍老的女子前来应门。
「姨妈?」齐清让一怔,总算从那女子的眉眼里,辨认出两分薄氏的模样。
「三哥,回头咱们再说话。」一阵恍若银铃的笑声后,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穿着一身素装的俊秀女子婷婷嫋嫋地走出来。
齐清让认出是淩家下人里头的一个小寡妇,登时睁大双眼。
小寡妇瞧了齐清让一眼,啧啧道:「这不是清让吗?」问了一声,就漠不关心地整理着鬓发走开。
「姨妈?」
「去外头说话。」薄氏叫挽着袖口,推着齐清让向巷子走,走出几步,就赶紧地问:「有音生的消息吗?」
齐清让摇了摇头,忙问:「这是怎么了?吕三他……」
薄氏眼眶一红,哽咽说:「别问了,将就着过吧,等音生出息了,我自然离开吕家。」
齐清让心道邬音生未必肯养着薄氏,忙轻声地说:「姨妈替我去见一见八小姐,替我传一句话去。」
薄氏呆愣愣地问:「什么话?」
齐清让对薄氏说了,薄氏蹙着眉琢磨着,说道:「你在这等着。」就慢慢腾腾地向三晖院去,路过厨房那听赵嫂子嗤了一声,只当是嘲讽她,赶紧地加快脚步,离着三晖院还有些路,就见方氏来说:「你怎么来这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