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触景生情
山风裹挟着满池荷香吹拂过弗如庵,邬箫语跟关绍说过两句话后,因弗如庵里连番死人,心里惶惶地就向回跑,因心里惦记着白矾的事,又不急着回去了,遇见一群小尼姑结伴向后去,忙追上去。
「小师父,我这边想要染指甲,不知几位小师父可能借我一点白矾不能。」邬箫语追上去含笑地说。
「染指甲?」一个小尼姑哑然失笑,歪着头烂漫地说:「白矾我们多得是,寻常茜染个东西用,但凤仙花,我们这边却是没的——庵主怕我们偷偷染指甲,不能静心修行,做了庵主后,就将种在这边的凤仙花全拔了。」
「那白矾——」邬箫语赶紧地接上,「暂且借我一些白矾,我再向旁处去寻凤仙花。」
「旁处?这边除了我们弗如庵,就只剩下对面的青帝庙了,那边兴许有凤仙花,但你怎么去讨?」小尼姑笑嘻嘻地说着,就随着其他师姐妹去了。
没讨来白矾,邬箫语心里忍不住一急,思忖着若说染指甲旁人定会因没有凤仙花的缘故不搭理白矾这茬,可那白矾又有个什么其他用处?心里着急着,又遇上一拨老尼姑,便赶上去,堆笑说:「师太,不知师太那,有没有白矾?」
「白矾?要了做什么用?」一个老尼姑笑眯眯地打量着水灵灵的邬箫语。
「……我也不知道什么用,我们房里的,袁妈妈要的。」邬箫语最憎恶好会煽风点火的袁氏,嘴一张,就拿了袁氏做由头。
「你们房里妈妈要?」几个老尼姑挤眉弄眼一番,随即笑道:「是你们妈妈身上不干净吧?」
邬箫语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你们那袁妈妈,守寡好几年了吧?」一个约莫四五十岁、半道出家的老尼姑笑着问了一声,随后推搡了身边另一个,「去拿了一包给她吧。」
另一个一脸鬼祟笑容地答应了,招手叫邬箫语跟着她去,便用黄纸包了一小包塞给邬箫语,又在邬箫语耳边悄声地问:「你们那妈妈跟谁好了?」
「……不知道。」邬箫语也不知道老尼姑鬼鬼祟祟说得是什么话,将白矾揣在怀中,就急匆匆地向回走,路上听见金蝉鸣泣、杜鹃啼血,心里惶惶的,忽然面前跳出一人,立时吓得花容失色、瘫软地靠在墙上,许久,踌躇着喊了一声,「爹……」
吕三蹙着眉,老大不耐烦地望着泫然欲泣的邬箫语,向前后望了一望。
「爹……不是被撵出去了吗?」
吕三脸上一红,骂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且问你,你亲爹死后,你娘跟你们兄妹两个说了什么?」
邬箫语连忙摇头,想着吕三毒打邬音生时的狠辣,唯恐惹恼了吕三,忙又说:「娘只叫我们两个好生敬着爹。」
「你娘可曾提过九小姐的事?」吕三试探地问了一句。
邬箫语赶紧地摇头,又上前两步,讨好地问:「爹,娘怎么样了……」
「……看来,没跟这两个兔崽子提起过。」吕三自言自语着,就晃晃荡荡地离去。
邬箫语捂着胸口,心如擂鼓地乱跳,稍稍缓了一缓,拔腿小跑着就向淩家人住着的禅院去,进门时一个不防备撞上了一人。
「不长眼睛呢!」袁氏高亢的嗓子立时响起。
邬箫语忍气吞声地赔不是,忙向东厢走去,才撩开帘子就望见梨梦偷偷地对着一面雕花铜锣照自己脸颊,在心里骂了一声丑八怪,悄悄地撇嘴后忙进了里间,不等人问,就回说:「已经打发人去请大夫了。」
淩古氏坐在床边点了点头,受伤了的手搭在膝盖上,完好的手则用力地点在换了衣裳后趴在床上的淩雅峥头上,嘴上忍不住地骂道:「真是胆大包天,那么深的水,你也敢进去!莫家的少爷,可就在边上看着呢!」话说完了,才冷不丁地想起莫三是因淩韶吾的缘故受了伤,讪讪地拿着帕子在嘴边一点。
淩雅峥趴在床上,好整以暇地等着莫宁氏过来道谢,裹着被子抓着淩古氏的手,笑道:「若不是下了水,我还不知道自己会泅水呢。」
「泅水?这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该会的事?」淩古氏忍不住又拿着手指在淩雅峥脸颊上戳了起来。
「姐姐忘了,上会子,你还下水去救箫语呢。」一直站在一旁的淩雅嵘插了一句,紧紧地挨在床边,盼着淩古氏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淩古氏两只眼睛巴巴地看着淩雅峥,长吁短叹地说:「你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四处操心的命?」
「随了祖母呗。」淩雅峥趴在枕头上笑着,听见脚步声传来,只当是莫宁氏过来了,待觑见是穆老姨娘、淩雅文,便怏怏地重新躺回去。
「老夫人,八小姐怎么样了?」穆老姨娘关切地走上前来。
「若关心,怎么不早过来?东西两边住着,别说你不知道这边的动静!」没了外人,对着一屋子自家孙女,淩古氏便又拿出了本来面目。
穆老姨娘讪讪地一笑。
「七姐姐怎么了?」一直随着淩雅峨远远地站着不言语的淩雅娴忽然开了口。
因这一句,众人齐齐地将眼睛转向穆老姨娘身后的淩雅文,待望见淩雅文双眼红肿如桃,眸子里也是一片苍凉,便又都疑惑起来。
「老七怎么了?」淩古氏顺口问了一句。
穆老姨娘一声不吭,待听见外头一声「莫夫人过来了」,便忽然带着淩雅文重重地跪下,哽咽说:「老夫人,您就放了雅文回去吧——她母亲身子骨不好,雅文心里一直惦记着,又不好跟老夫人提,方才说起她母亲来,哭得劝也劝不住,两只眼睛都成了这样!」
「谁要……」淩古氏心里一急,淩雅峥忙将手按在淩古氏手背上,轻声问:「莫婶子来了?」
——莫宁氏来了!
淩古氏心里不由地冷笑,难怪穆老姨娘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会子来,是要逼着她放了淩雅文回去?休想!弗如庵这样危险,她嫡亲的孙女都还在,淩雅文就想回去了?踌躇着,就哼哼唧唧地说:「谁拦着她不走?还不是她要孝顺你,才要留在弗如庵里……你们的事,我几时敢管了?尤坚他娘,快站起来,仔细老太爷知道了!」
「老夫人……」穆老姨娘执意地跪在地上。
淩雅峨、淩雅娴、淩雅嵘个个诧异淩古氏的态度,却也个个不敢插话言语。
「莫夫人走了。」屋子外,帘影又报了一声。
走了?淩雅峥手指忍不住地向枕头上一抓,她要换取莫宁氏怜惜的大好时机,就被穆老姨娘打岔岔过去了?
「不乐意起来,就跪着吧。」淩古氏立时倨傲地居高临下地睥睨穆老姨娘。
穆老姨娘依旧跪着,堆着笑,讨好地说:「老夫人……」
「出去!」淩古氏冷喝一声,不耐烦再给穆老姨娘留脸面。
「……是。」穆老姨娘讪讪地站起身来,因这两日身下的蒲团又厚又暖,也不好装作老毛病犯了,就挺直了腰板地向外去。
出了东厢,淩雅文瞧着庭院中的瑞香花,想起花丛中的龌蹉,忍不住又潸然泪下,紧跟着穆老姨娘回了西厢里,才进门,就呜咽说:「祖母,今儿个这样的事,我再不干了……我情愿剃了头做姑子,也再不去给他们把风!」堂堂侯府千金,虽是庶子所出,但从小被父母双宠爱着,如今竟然被人作践到这地步!
「老夫人不放你走,咱们能怎么着?」穆老姨娘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坐在床上,抹着眼泪,心疼地瞧着不过两日孙女便精神萎靡往日的文静恬淡全成了呆滞,一咬牙心一横地说道:「文儿,听祖母的话,且忍着,仔细将那小尼姑的好处学来,好生将那小尼姑比下去,将来,指不定谁比谁风光呢!」
「祖母竟然教我这些事!」淩雅文急得跺脚,两三步走到穆老姨娘身边,跪在床下仰着头说,「祖母,难道,就不能想法子,将那茅庐除了?亦或者,再替我找了……」怎么说,她都该是正室嫡妻才是!跟了秦征,做个侧室,日后少不得看人眉高眼低……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穆老姨娘蹙着眉,重重地训斥一声。
淩雅文噙着泪,哽咽说:「难道,咱们就坐以待毙不成?」
穆老姨娘闭着眼睛,沉吟一番,开口说道:「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贸然出手,为今之计,就是一个稳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