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谋而后动
杜鹃站在葳蕤着地的迎春花丛中声声啼叫着不归,浅紫色的梧桐花叠落在地上,铺了一层软软的紫毯,散发着芬芳的紫毯将一只光秃秃丑陋的白头翁雏鸟压得奄奄一息。
「哎呦,小姐这是怎么了?」三晖院中,奶娘方氏、袁氏惊诧地迎了过来,叫嚷得隔壁淩雅嵘的芳草轩里,薄氏、侯氏双双探出头来。
淩尤胜不跟婆子罗嗦,将淩雅峥放在地上,拿着手背暖了暖她冰凉的脸,焦急地吩咐说:「快准备热水给小姐洗个热水澡,眼看就是老将军大寿,万万不能叫小姐病了。」
「哎。」方氏揽腰搂着淩雅峥,甩开步子向三晖院里去。
院门上,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全然没有润物细无声的细腻柔情,只有卖弄技巧的浮夸。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淩雅峥嘴角噙着冷笑,淩尤胜果然是煞费苦心,她住三晖院、淩韶吾住寸心馆,连住着的地方,都不忘提醒淩韶吾还有她莫忘了柳氏,不忘柳氏,如何能忘了她母亲拼死生下的妹妹?
「小姐,你瞧,树上掉下来的,已经是第二只了。」穿着水洗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裙,十三岁的梨梦手掌上托着一只眼睛其大无比、却又丑陋无比的雏鸟给淩雅峥看。
「养着吧。」淩雅峥眯着眼去看梧桐枝桠中的白头翁鸟巢。
「都是叫那肥肥大大的小鸟顶下来的!也不知一窝子兄弟姊妹,它一个怎那样坏!」梨梦义愤填膺地跺脚。
「行了行了,别拦着八小姐洗澡换衣裳。」方氏轻蔑地将梨梦一把推开。
梨梦手肘一下子撞到廊下红漆柱子上,疼得满眼泪光,咬住嘴唇却不敢嘀咕一声。
梨梦、孟夏、杨柳、丽语、争芳、斗艳,如今是在房中伺候淩雅峥的小丫头。
虽进得了房,却并非一等、二等丫鬟,如今拿的还是粗使小丫头的月例。
这六个,是淩雅峥在十年里,仗着淩尤胜「宠爱」,找遍了五花八门的借口特特积攒过来的。
个个资质平庸,无甚才能,更没「家世」,尤其是梨梦,因生来面上有胎记,尚在襁褓中,便被老子娘依着老法子用银镯刮抆胎记,年纪大了,胎记浅显了,反倒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道狰狞可怖的伤疤。
这六人,唯一能被淩雅峥看上的,就是祖孙几代并叔伯兄弟,在致远侯府里,没一个能摊上有头有脸的差事。
布置典雅的屋内,淩雅峥在东边隔间木桶中浸泡着,手上握着一个塞满了姜片驱寒的纱囊,望着在水中仿若荇草般的黑发,余光向老老实实给她搓背的梨梦一望。
唧唧——无能的被挤出巢穴的白头翁雏鸟在西间白瓷笔洗中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方嫂子。」窗户外,传来薄氏的温和声音。
「哎。」方妈妈答应了一声,将两只湿润的手往裙子上一抆,就转身向外去。
淩雅峥侧耳听着外头动静,「袁妈妈呢?」
梨梦轻声说:「向厨房里给小姐熬姜汤去了。」
淩雅峥抿着嘴轻轻一嗤,熬姜汤还用奶娘?不过是瞧着她这屋里分外清闲,袁奶娘就有事没事地跑去厨房里偷懒,跟一群厨娘们嚼舌根去。
如此,也好,她看重的就是袁氏满嘴胡言乱语不安分爱挑事又跟薄氏争着改嫁给吕三输了,才在前头一位奶娘病死后挑了她来。
「都跟你们家里说好了吗?过了明儿个,我正式跟管家的二伯娘说提了你们做大丫鬟,这几年欠下的月银、月例并各色针线衣裳,都请二伯娘给你们补上。」淩雅峥轻轻地掬着水,身子向下一沉,将全身没入水桶中。
「哎,都说过了。」梨梦、孟夏两个围在木桶边应着,在东间里拾掇衣裳的杨柳、丽语,也纷纷进来说:「都跟家里头交代过了。」
「那就好。」淩雅峥从水里冒出来,忍不住趴在桶沿上咳嗽两声,恰对着一方穿衣镜,望见镜子里自己那张恍若淩尤胜画下柳如眉的稚嫩面孔,自嘲地一笑。
真真是当局者迷,她跟淩韶吾兄妹二人,怎么就瞧不出淩雅嵘跟他们兄妹二人毫无相似之处,反倒跟谢莞颜的眉眼有四分相似?
今日,是柳如眉的忌日,依据这十年里,她身边六个出身低微的丫鬟委托家中父兄打探来的消息看,淩尤胜又该打着为柳如眉不胜哀戚的幌子藏在书房里,召了谢莞颜进前院书房里寻欢作乐——料想,这一对狗男女,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不好苟合,非要挑在今晚上挑在外书房风流快活,是打心里要作践柳如眉、存心要嘲讽至今袒护谢莞颜、淩雅嵘的他们兄妹两个……
她要将谢莞颜堵在角门外!叫满府上下瞧瞧,规规矩矩、温柔腼腆的三夫人,是怎么个放荡不堪的模样!
「小姐,泡得差不多了,起来吧。」梨梦手一抖,将一方宽大的棉布帕子展开。
淩雅峥顺着桶边木头台阶走了下来,伸开手臂,由着梨梦、孟夏、丽语、杨柳小心翼翼地给她抆拭、穿衣。
能不小心翼翼吗?家里三代干的都是提粪桶、喂马、扫院子等没什么体面的差事,好不容易攀上「高枝」,阖家老少都等着「提携」呢,不为了提携,一个月几百钱的月例,一下子提成一吊钱,还不够他们阖家老少齐心协力的?
抆拭过后,淩雅峥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梧桐花一般的浅淡紫色衣裤坐在西间书桌后,拿着毛笔沾了水喂给笔洗中的两只只长了些许羽毛的雏鸟。
「八小姐。」帘子声动了一下,改嫁给府中专管花草的管事后,脸色分外滋润的薄氏叠着手堆笑走了进来。
「薄妈妈。」淩雅峥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耷拉着眼皮,扫了一眼薄氏小腹,邬音生的异父弟弟,害死淩韶吾的那位,已经有四个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