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缓步走进楚玉珩的房间里,见楚玉珩苍白着脸躺在软榻上。他瞧见墨竹,不说话,也没有动,宛如抽去灵魂的死物般。
榻边上,墨竹刚才端来的药汤仍是满满的,可见楚玉珩连碰都没碰过。她蹙了下眉,端起药碗递到了楚玉珩的面前,楚玉珩蹙着眉,冷声道:「不喝。」
墨竹神色微闪,哑着声道:「您前去救王妃,身受重伤,若是不喝药……」
「喝了也无用。」许是听到王妃二字,楚玉珩微微抬头,眯着眼问道,「刚才,你和落衣在马车上说些什么?你有没有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墨竹垂着眼道:「属下没有说什么,倒是王妃把您臭骂了一顿,说您竟然欺骗她感情,恨死你了。还说要出去散心,离开京城。」说完,她偷偷打量着楚玉珩的神情。
楚玉珩听着墨竹的回报,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欢喜自己气走了秦落衣,还是该悲伤秦落衣从此恨死了他。
「王妃问属下愿不愿意跟她一起走,属下拒绝了。」
楚玉珩板起了脸:「你该和她一起离开。秦云鹤休妻的事情,很快会在京城传开。一旦慕容极和慕容月发现是秦落衣设的诡计,必定会派人报复她。如今京城十足的不安全,出城也有可能被人追杀……你在她身边,我会放心点。」
流光在眸中微微闪烁,墨竹问道:「殿下是怕慕容家报复,才故意气走王妃的吗?」
「不全是。」想到秦落衣临走前恨恨的语气,楚玉珩的胸口倏然一阵绞痛。一瞬间,他喉咙一甜,按住胸口的手剧烈的颤动着,「噗」的一声,咳出了一大口黑血。
墨竹望着那一大块乌黑的血迹,眼孔猛地剧烈紧缩,条件反射地想拿出锦帕为他抆拭唇边的血迹。但最终,她忍住冲动,将锦帕递给了楚玉珩。
「殿下心事极重,一直闷在心里对身子不好,不如和属下说说,权当散散心。」
压抑多时的鲜血猛地吐出,楚玉珩苍白的脸更是白了几分。他抆完唇角,怔愣地望着锦帕上乌黑的血迹,轻轻说:「我,无法护她了……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为何要去束缚有着灿烂未来的她呢?」
墨竹被楚玉珩派去保护秦落衣,是楚玉珩周围最了解最贴近秦落衣的人。此刻,秦落衣一走,她的所有人事物全部翩然远去,唯有墨竹是最明白的。
彷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楚玉珩颤着唇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落衣的时候,被她从树上砸了下来。在皇宫里这么粗暴的行凶,也只有她这么大胆。」
楚 玉珩抿了抿唇,眼眶里隐约有雾气闪烁:「皇宫里所有的人都鄙视我这个痴傻皇子,唯一亲近我照顾我的嬷嬷却是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之一。我以为她也会和那些人 一样,鄙视我,厌恶我,嫌弃我。但她却不顾我满是泥巴的手,以一种温柔的姿态轻轻地握住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这些年来,除了母亲和师父,唯有她是如 此。」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她正被杀手追杀,以一种狼狈的姿态冲到了的我的面前。那时候,毒蛊正发作着,见人就砍。这样的我,连 你们都不敢靠近,她竟不怕,还救了重伤的我。」想到那段时间的相处,楚玉珩的眼里闪过柔情,「秦家大小姐,和外界的传言完全不同。而每一次的见面,都能发 现她不一样的一面。」
墨竹默默地听着,完全不说话。
「第三次见面,我恐她散播百里辰会武的事情,曾对她 产生过杀意,却没想到离昕先我一步,不但被她整了,还收了一个徒弟……」想到离昕和秦落衣曾亲亲密密地讨论着医术,楚玉珩心里不由酸酸了起来,「我真羡慕 他……能如此肆无忌惮地亲近着落衣,而我每次,只能偷偷摸摸地出宫,小心翼翼地靠近……」
从初识到再遇,从心动到深爱。秦落衣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却偏偏在楚玉珩的心里印下一道道深刻的印迹。
他从未见过如此聪慧的女子,也从未遇到待他如此温柔的女子。那时,他觉得笼罩在自己眼前的黑暗忽然被一道暖风吹散了……那长久以来紧箍住他的魔咒终於松动了。
他想抓住那抹温暖,想让这份温柔永远属於自己,於是他冲动地在百花宴上和燕王针锋相对,甚至害怕在百花宴上惊才绝艳的秦落衣会被其他人提早提亲,於是一咬牙以百里辰的名义向秦府提亲。
世界上最可笑的一件事,莫过於,你亲手推掉了自己的婚约,却又在几年后,后悔不已当初的决定。
秦落衣本是他的未婚妻。
他抬出了自己的身份,仍是被秦云鹤严厉拒绝。
「那时,我曾冲动地想过,我要以百里辰的身份活下去,不再是背负仇恨的楚玉珩,不再是痴痴傻傻的九皇子,只是她的百里辰。」
那样轻颤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酸楚,听得墨竹心中酸疼,有些话几乎脱口而出。
「只可惜,上天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它给了我满身仇恨,给了我中蛊之身,给了我满是阴暗的童年,却连一份的温暖都不愿留给我……」
楚玉珩说着,恨意涌上心头,惊咳之下,又是满身乌黑的血迹。
「殿下既然不愿放手,为何,不留下王妃……」
「留下?怎么留?我拿什么挽留……」楚玉珩紧紧地蜷着手指,指尖狠狠地掐着手心,呓语道,「我装傻欺瞒她,她讨厌我,已经彻底讨厌我了……」
「殿下应该一早就跟王妃说,不说,王妃自然会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
「我怕……」痴傻的那段时间,楚玉珩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无所顾忌的亲密接触,是他身为百里辰时,从未享受过的。他怕告诉秦落衣后,他和秦落衣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就是如今,这样一拍两散的结局。
若是两天前,秦落衣愿意听他解释,他绝对毫无保留地说出真相,但今日……
楚玉珩的脸色,终於一点一点灰败了下来,苦涩的笑容在他脸上泛滥开来,他苍白染血的唇瓣轻轻启着:「这样,也好。她走了,很好……」
这样轻轻叨念着,楚玉珩不理一旁沉着脸的墨竹,踉跄着身子朝着床边走去。随着他缓缓移动,白袍下血迹斑斑的纱布若隐若现着。他浑然不顾双腿的绞痛,只觉得好累,身心都好疲惫。
「把药拿出去吧,不想喝了。」
他话音刚落,脑袋忽然被人抬起,苦涩的药水被强迫地灌入口中。楚玉珩大怒,瞪着眼,拂开了早已冷却的药汤,呵斥道:「墨竹,你太过放肆了!」
「放肆?」墨竹冷笑着,狠狠一拳揍在了床头。
「我有个夫君,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别扭,至始至终都喜欢把事情闷在肚子里,若不是看他重病垂危的样子,我真恨不得多揍他两拳。」她瞥了一眼完全呆滞的楚玉珩,冷笑道,「殿下,您的心里话,我都听到了。您的真心,我也见到了,您还有啥要补充的吗?」
楚玉珩颤着唇,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秦落衣气得捏了捏他苍白的脸,见他俊美非凡的脸蛋终於浮现两抹红晕,才施施然松开了魔爪,她死咬着牙,狠狠蹦出一句:「死傲娇,还不快说话!当真要骗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