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就听见碗打碎的声音,他走进厨房,看见一地的碎片,念叨道:「碎碎平安,落地开花。」
然后把扫把来,将碎掉的瓷片收拾好,倒进垃圾桶里。
那鬼挽着袖子,手里拿着洗碗布,站在那儿垂着眼睛,瞄着洗手盘里还剩下的幸存者……跃跃欲试。
「我来洗,你去旁边待着去。」楚楦拿过他手里的洗碗布,站在洗碗盆面前娴熟地洗碗。
一个大的两个小的,几分钟完事。
「先生的老家有浴缸吗?」那只鬼突然问道。
「有,怎么了?」楚楦洗好手,用干爽的毛巾抆干水迹。
「晚上在这里过夜吗?」那鬼又问道。
几个词在嘴里打了个转,始终都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他究竟在问什么?
终於想明白了霍云深的小心思,楚楦的脸红得就像今天中午的西红柿,甜中带酸,好吃开胃。
「明天上午回市里。」他说道,也就是在这里过夜的意思,他早就是这么想的。
「好。」在屋里抆地板的时候,自己露出丑态把人吓到了……之后便一直不敢靠近,总是害怕一抬眼,就看见楚楦眼里的恐惧。
其实,他也在极力控制,对吗?
一整个下午,楚楦显得心不在焉,全身精力都在想一件事情。他想着怎么分散霍云深的注意力,好让他不惦记着自己老家的浴缸。
要不,就说浴缸坏了?
「楚楦!是不是你回来了?」窗口忽然传来一道大妈的声音,顺便还有敲窗子的声音。
她姓何,是村里的村委干部。家住在村里深处,今天开着小绵羊去镇里,回家时经过楚楦家门口,看见他家晒被子,猜测是楚楦回来了。
「何婶,这是从外面刚回来?」楚楦打开窗子,笑眯眯说道。
「对,买东西去呢,你咋回来了?」何婶跟楚楦唠嗑了一阵子,得知楚楦还没女友,当即挤眉弄眼地说:「晚上村里的文化室放露天电影,你要不要来看看?」
到时候姑娘小伙们凑一块儿,说不定就对眼了呢?
「露天电影?」一放就俩钟头那种,回来不就可以睡觉了吗,楚楦若有所思地点头:「好,我晚上去看。」
「哎,不过路上要小心。」
去村里的文化室还有三四公里的路,没有水泥地,路旁杂草丛生,不时还有坑,晚上走起来得特别小心。
楚楦跟人交谈的时候,那鬼会躲起来。
在巴士车上人多的时候也是,他不喜欢楚楦跟人在一起,但又无法阻止。
要怎么样才能实现心里的想法,要等多久……或者说,还有等下去的时间吗?
「霍云深,晚上我带你去看电影。」楚楦推开门,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找到那只鬼。
自己坐在桌子边,那只鬼自动飘过来:「电影?」他带着疑惑不解,这么落后的地方可以看电影吗?
当然,楚楦家里也有放映设备,只是没有拉网线。
「走路去的,晚上再说。」楚楦拉开抽屉,动手整理自己的书桌,将一些不常用的东西存放起来。比如爷爷留下的那套文房四宝。
「先生这里有文房四宝。」霍云深看见笔墨纸砚,多瞧了几眼。
「这是我爷爷留下的,我不会写。」楚楦说道,突然想到:「你会写吗?」
抬头看着那只鬼,那只鬼矜持地颔首:「略懂一二。」并准备大显身手。
「可惜这是我爷爷留下的,很久没用过,也没墨水了。」楚楦其实并不打算让霍云深动爷爷的遗物,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心虚吧,不婚无后还和个男鬼混在一起,始终对不起对自己寄予厚望的爷爷。
「哦。」霍云深垂着眸,虽然他闻到了墨水的味道。
一个是先生的爷爷,一个是不怎么受待见自己的,孰轻孰重自己心里有杆秤。
「回到市里,我给你买一套好的文房四宝。」楚楦看见他好像不高兴,连忙补偿道。
「好,谢谢先生。」霍云深道着谢,神情始终淡淡地。
互相之间,就好像有一根绳子,虽然连在一起,却始终亲近不了。你在那一头,我在这一头,当我走向你的时候,你害怕地往后退。当你走向我的时候,我高兴得露出凶态,生怕自己吃了你。
不管远一点,还是近一点,都生生折磨人。
就这样不安地熬到了晚上,气氛一如既往地诡异着,楚楦终於受不了了,拿出手电筒准备出门。
电影是八点半钟开始播放的,天早就黑了。
外面有些许冷,但是不吹风。楚楦穿着一件短外套,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走到门边对那鬼说:「你还想去看吗?」
那鬼现身出来,从暗里伸出自己的手。闹了一下午的别扭,终於忍不住主动亲近。
楚楦握住那只灰白的手掌,把自己冷得一哆嗦,他说:「我应该穿个手套才牵你。」
闻声的霍云深握得更紧了一些。
走出家门,结伴走在路上,四周围静悄悄地,只有偶尔传来狗吠的声音。
村里的人家喜欢养狗,一般用来看门。
他们经过一家养了条大黑狗的人家,那只黑狗朝楚楦用力吠了几声。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却不是看着楚楦,而是楚楦身边。
「不用管它。」楚楦把霍云深拉到自己另一边,用身体阻隔着那只黑狗的视线,那只黑狗果然就不吠了。
可能没想到楚楦会这样做,霍云深偷偷看了他好几眼,心一悸一悸地,连忙不敢看他。
在路上走了十多分钟,来到村里的文化室,他们看到热热闹闹的男女老少,都在等电影开播。
因为是晚上,光线暗淡。楚楦走进人群中并不显眼,他还去了一趟文化室附近的小卖店,买了一瓶矿泉水。
「小伙子,电影快开始了,快去抢位置啊。」
结果楚楦去抢的时候已经人满为患,连后排都没得到。他倒是不遗憾,随便找了个最外围的地方站着,跟霍云深聊天。
不过对方好像脸臭臭地,十问九不答。
「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嗯。」
「为什么?」
楚楦看一眼电影,看一眼他,忽然有种荒谬的觉悟,感觉彩色的电影画面,也不如这张黑白两色,清汤寡水的脸庞吸引人。
这发现让心酥酥地,也让心沉沉地,有点慌。
那鬼没回答自己的问题,索性楚楦也不说话了,静静地站着看电影。并不知道自己也是一道美好的风景,尽入了那双死水无波的眼睛,怎么也移不开。
其实站在他身边就很开心了,拉着手看电影……以前都没有敢想过。
「先生,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影片的最后,有一个男主角死亡,而另一个男主角选择永远地纪念他。
所以霍云深才会这么问?
「他们是兄弟情,你别多想。」楚楦哭笑不得地回答他,不知道这只鬼的脑子里究竟在关注什么。明明是一部热血战斗片,孩子们都看得很热闹。
他倒好,在琢磨人家直不直。
「好了,电影看完,回去睡觉。」
楚楦不清楚的是,那俩个演员疑似是同性恋,拍摄电影的期间传出过绯闻,被说是一对儿。最后有没有在一起就不得而知。
霍云深他这么敏感,隔着屏幕都嗅到了不寻常,不能说不是慧极必伤。
「额……」楚楦走在前面,没发现身后那鬼的心不在焉,他一不小心踩了个坑,咔抆一声崴了脚。
「先生怎么了?」听见楚楦的呼声,霍云深很有速度地赶上来查看。
「把脚扭到了,嘶……疼……」楚楦用手去碰了碰,发现又是原来崴过的地方,有习惯性崴脚的趋势。
「我看看。」霍云一听皱着眉头,他马上深蹲下来用自己冰凉的手掌捂了上去,让楚楦受伤的脚踝舒服了一下。
「嘶……好疼,别用力……你直接给我治好行么?」上次的脚崴了就是霍云深给治好的,楚楦印象深刻,因为特别快。
「回去再治。」霍云深给拒绝了,转过身背对着楚楦,说道:「先生上来,我背你回家。」
用手电筒照在他的背上,楚楦一脸不自在:「怎么能让你背我……」
「先生,快上来。」霍云深催促道。
是怎么上了他的背的,楚楦也不太记得,只知道一不留神就趴上去了。回过神来,他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怎么能是霍云深背自己,要背也是自己背他。
「先生也背过我,还记得吗?」走在黑暗的村庄小路上,霍云深反手抱着楚楦的身体,一句一句地说:「你背着我拜了堂,那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那天一直在等,不确定他会不会如约而来,把自己娶回家。
霍云深还想过,如果楚楦不来,就去他家杀了他,用他的血来安慰自己那颗,在小院里待到日渐扭曲的心。
那颗早已死去的腐烂的心,二十多年后挣紮在潮湿阴冷的泥土里,想看见阳光,想重新跳动。想为一个男人重拾美好的自己,努力去诱惑他,奢望拥有他。
好似做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他肯要这具腐朽的身体。
「可是霍云深,你知道那是我最难过的一天吗?」在他背上眺望着黑暗的远方,曾经的楚楦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像这黑夜,无边无际,无星无月。
直到有一天忽然觉得,其实不是夜太黑暗,而是自己选择闭上眼,什么都不去看。
「我知道,先生不喜欢我。」那鬼说:「但我很喜欢先生呢。」所以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靠近他,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丑陋的身体和面孔,明明就让自己很自卑,却还是会出现在他面前。
每次被嫌弃到呕吐,就难受得不得了。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是因为八字才喜欢我的。」楚楦皱着眉说道,他发觉自己和霍云深之间最大的问题,原来不是物种不同,而是三观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