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语渐渐变的艰涩,说不下去,刘盈却已经明白过来她的意思,面色顿时一变,“你是说……?”
锺太医听闻张皇后召唤,匆匆从长乐宫过来,进了椒房殿,见殿中朱帐垂幔,团花地衣华丽富贵,陛下和张皇后俱坐在殿中,面色十分难看,忙恭敬的拜下去,“臣参见陛下、皇后,陛下、皇后长乐未央!”
“起吧!”
皇帝耐不住心中忧虑,直接问锺太医道,“锺太医,太后的身体一直是由你负责诊治。朕问你,太后如今病情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了?”
锺太医沉默了一会儿,撩起裳裾,重新跪了下来,“臣不敢欺瞒陛下,”他将头深深伏在殿上,“太后年已花甲,身子实在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纵然是扁鹊在世,只怕也无法医治了!”
刘盈静默在原地,待了良久,方问道,“那……母后还有多少时日?”
锺太医不敢抬头,“太后已然病入膏肓,臣竭尽所能,用尽药石。当能延寿三月。若邀天之幸,或可延至半年!”
刘盈挥手道,“……你下去吧!”神色灰默。
锺太医应道,“诺!”低头倒退出椒房殿,方舒了一口气,忙匆匆赶回长乐宫。
未央宫夜色如水,刘盈独自一人立在高台之上,神色冷硬,月光在他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犹如一座雕像。冰冷哀伤。
张嫣托着一盏青陶茶盏过来,低低唤道,“持已。”
刘盈没有回头。忽然开口道,“小时候,阿翁总是不着家,我的记忆里是阿娘和阿姐把我带大的。阿娘虽性子坚毅果决,但待我这个儿子。当真是呕心沥血到了极处……”声音怆然。
张嫣心中难受,哀然道,“持已,你别这样子!”
刘盈恍若充耳不闻,继续道,“朕本自觉侍奉母后算得孝顺。但临到头来,竟发现这些年来,朕常常违逆母后心意。实在不能说是一个好儿子。”
“持已,”张嫣扑到刘盈身上,从身后拥着丈夫,眼泪滚滚而下,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最怕的是亲不在。至少现在阿婆还在啊!持已与其此时便伤感哀毁。不若抓紧在阿婆最后的日子好好的侍奉在她病榻前啊!你这般哀毁,莫说阿嫣做妻子的,母后若知道了,也会舍不得的!”
刘盈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回头看着妻子,“阿嫣,朕打算开年策封桐子为皇太子。”
张嫣望了丈夫一眼,垂下头去,声音哽咽,“陛下是大汉之君,阿嫣的夫君,桐子的阿翁,你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和桐子都听你的就是了!”
中元八年冬十月,上命左相国周勃为策封使,於未央前殿策立皇次子刘颐为皇太子。
壬寅日,长安文武百官,宗室侯爵身着朝服,於前殿廷中依位次站立,谒者引路,乳娘温娘惶然抱着未满周岁的皇次子来到御座殿下,北面而立。周相国当皇太子西北,东面立,宣读策封皇次子刘颐为大汉皇太子的策书。
“於戏,朕承祖考,躬亲仁义,体行圣德……今有皇次子颐,中宫所出,人品贵重,身肖朕躬,策为皇太子,保国艾民,可不敬与!大汉千秋!”
中常侍韩长骝持皇太子玺授太子,由谒者代受。温娘抱着太子行礼.三公九卿升阶上殿,齐声贺拜道,“臣等恭贺陛下策立皇太子,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因皇太子策立故,刘盈大赦天下。
张皇后坐在椒房殿正殿之中,听着不远处前殿传来众臣山呼恭贺之声,心情一片奇异淡漠。
中宫将行及贴身伺候的女官俱都喜形於色,齐声拜道,“恭喜皇后娘娘!”
张嫣道,“起来吧!”
她起身,行到殿前,正逢温娘抱着刚刚策立皇太子的刘颐回来。张嫣吩咐道,“将太子交给我吧!”
温娘屈膝,诚惶诚恐的将太子递给张皇后。
张嫣看着怀中的桐子。
桐子身着织室特别赶制的皇太子裳服,一双漆黑的眸子左右张望,分外活泼。经过适才前殿一长串策封礼仪,尚未觉得疲倦,忽然闻到阿娘身上熟悉的味道,顿时开心起来,“啊”,“啊”叫唤,伸手揽着张嫣,十分眷恋。
张嫣微笑道,“桐子,从今儿开始,你就是大汉的皇太子了,你开心不开心?”
桐子还没有满一周岁,哪里懂得阿娘深奥的话语,发出咯咯的笑声,在阿娘脸上胡乱的亲着,将濡湿的口水映在张嫣的面颊上。
张嫣抿唇微笑,抱着年幼的皇太子走出椒房殿,未央宫中所有的黄门宫女俱都跪拜下去,口中称道,“奴婢拜见皇后娘娘!拜见皇太子!”
那个自后世穿越到大汉时空的少女,从风雨飘摇的赵国翁主,到如今的中宫皇后,走过了十八年的时光。这些年来,她曾徒具虚名无所依仗,也曾受尽君王宠爱,曾灰心丧意离开这座宫廷,也曾运维筹谋遣走掖庭嫔御制定新的宫规,直到今日,自己所出的儿子被刘盈策为皇太子,才终於赢得未央宫中所有人诚心跪拜在自己脚下,再无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