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月辛未,天子下诏,请朝堂百官议立太上皇妃昭灵夫人及高皇帝兄姐武哀侯与宣夫人的尊号。群臣大议之后,由左丞相陈平上书,请尊昭灵夫人为昭灵后,武哀侯为武哀王,宣夫人为昭哀后。
椒房殿中,张嫣吩咐温娘道,“好好照顾二皇子,我虽时时念着他,但毕竟有时候可能顾不过来。二皇子身份贵重,你作为他的乳娘,是最贴身照顾他的人,二皇子好了,他长大会记你的好,我也念你的情。但若你有什么私心懈怠的,我也绝不会轻饶你,可记得了?”
温娘神色恭戒,深深伏拜下去,“谨诺。”
张嫣问道,“这些日子,大公主怎么样?”
楚傅姆笑着答道,“大公主十分懂事,近来已经学完了《急就篇》,开始随桑娘读诗写字了。”
张嫣的唇角微微翘起,起身道,“我过去看看。”
繁阳公主居住的椒房殿偏殿布置的十分明丽,绛色的罗纱帷幕随着从打开的支摘窗中吹进来的初夏南风而轻轻扬起,**漾出水波一样轻盈的褶皱。好好坐在锦榻上,执着一支紫霜毫笔,伏在朱漆螺钿楠木书案上写着什么。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仿佛每天都在抽长着个儿。张嫣瞧着好好,仿佛比年前又抽高了一截,身着一件白色冰纨绫衫,领缘袖口绣着同色线暗花,绯罗长裙宛如野地里开的活泼的花朵,身肢窈窕,已经初现动人风姿。
张嫣望着自己的女儿,忽然有些不记得,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
侍立在殿中一旁的桑娘和白果瞧见张嫣,连忙想要行礼,张嫣打了一个手势,悄悄的走到好好身后。
好好看见了投在雪白纸笺上的影子,抬起头来,面上露出欢喜神色,唤道,“阿娘。”
张嫣抱住女儿,笑道,“好好在画什么呢?”
“没什么,”好好陡然害羞起来,忙回身趴在案上,将纸笺上的涂鸦遮住,“阿娘不要看啦。”
张嫣作势道,“真的不给阿娘看?那阿娘可要走了。”
好好噘着唇好一会儿,终究将身体让开,露出了书案上的纸笺。
笺上画着的是三个人,两大一小,手牵着手在一起,仅用最简单的线条勾勒,画风十分稚嫩可爱。
“哟,”张嫣忍不住笑了,问道,“这画的是什么呢?”
好好指着右边大一些的人道,“这个是阿翁,”指着左边稍微小一些的人道,“这个是阿娘,”中间那个小小的孩子“是好好。我们一家人亲亲爱爱的在一起。”
张嫣扑哧一笑,瞧着好好的神情,连忙拚命忍住了,赞道,“好好画的很好。可是怎么没有画弟弟呢?”
好好犹豫了一下,低头道,“阿翁阿娘有了弟弟,就不要好好了。”情绪十分低落的样子。
“谁说的?”张嫣嗔道,将好好抱在怀中,“阿翁要是知道他最心爱的女儿这么说话,可是会难过的哦呐,桐子弟弟刚刚生下来呢,这个时候最需要人照顾了,好好像桐子这么小的时候,阿娘也是时时刻刻盯着好好的。可是,阿翁和阿娘都不会忘记好好的。”
好好疑惑的看着张嫣,“真的?”
“真的。”
好好吁了一口气,神色就活泼起来,抱怨道,“可是我上次去看桐子弟弟,桐子都不跟我说话?”
“……弟弟还小呢,等弟弟再长大一些,就会和好好说话了。”
好好想了想,扑到案上,提笔在画上添上一个更小的人儿,自言自语补道,“阿翁,阿娘,好好,还有桐子弟弟,我们一家人亲亲爱爱的在一起。……啊,对了,我把团子哥哥也补上吧”
张嫣听到最后一句,唇角刷的一声往下撇。
“皇后娘娘,”回到寝殿的时候,荼蘼上前伺候着她换了一套素绿色的燕裳,小心翼翼的劝道,
“大公主还小呢,等到她长大了,便知道哪个是她的亲近手足,哪个是旁人了。”
张嫣杏核眸微微一扬,“我不跟她小孩子计较。”
但您这音调听着,和小孩子也没啥两样,荼蘼在心中腹诽着。
张嫣接过了石楠递过来茶盏,在唇边饮了一口,放在一旁案几上,唤道,“冬寿。”
一身朱色女官服饰的女史沈冬寿将手中的彤史合上,从缄默的椒房殿角落中行出来,对张皇后拜下去,“不知皇后娘娘唤奴婢有何事吩咐?”神情恭敬。
张嫣凝神想了一会儿,冲疑问道,“你是宫中女史,负责记录教导妃嫔们的言行规则,对掖庭那些妃嫔是最熟悉不过的,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你:若我给掖庭中那些女子一笔钱财,让她们离开未央宫,你觉得她们会愿意么?”
沈冬寿蓦然抬头,望着张皇后,“皇后娘娘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张嫣心中微存一丝疑惑,却依旧还是道,“虽然陛下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但以你我的交情,我也不打算瞒你:之前我觉得宫中徒留那些形同虚设的嫔御在掖庭,虚掷年华,未免有些可怜,便向陛下求情,想将她们放出去。我刚刚生下二皇子的时候,陛下在产房里答应了我。我如今想着手办这件事情,想问问你的意见。”
张皇后娓娓说着,声音回响在沈冬寿的耳边,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沈冬寿的身体因着极度激动而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砰的一声跪在椒房殿大红团花地衣之上,道,“奴婢恳求皇后娘娘一件事情,”声音清亮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