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说回来,”张嫣忽然想起来,於是问道,“你是怎么察觉到我的身世问题的?”
刘盈的回答也就絮絮响起,“是因为张满詹事。”声音沉静。
“三叔公?”
中宫詹事张满,是信平侯张敖的族叔。当年,十三岁的张嫣初为皇后的时候,吕太后与鲁元公主都怕张嫣年岁尚小,特意派了皇后父族中为人稳重的张满为中宫詹事。张满年岁已高,在她归来的两个月前,已经告病。
“嗯。”
刘盈点了点头,“在去年春三月的某一天,韩长骝与张詹事一同饮酒,张满酒后漏嘴,与长骝说起当年赵王府的一些旧事。言道阿姐当日生产的时候难产,小翁主出世便瘦弱不堪,抱出来的时候,他瞧见小翁主左踝之上有一块淡红色的胎记,仿如蝴蝶。”
张嫣“啊”了一声,脸蛋微微灿红。
早在去年七月的北地,刘盈便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在这之前的四年夫妻生活之中,亦曾耳鬓厮磨,再也清楚不过,自己身上肌肤光洁似缎,并无一丝瑕疵,更不要说什么胎记了。
“……於是秘密遣人往赵地查探当年旧事,终於在一番艰辛之后,找到了当日为鲁元接生的医女……”
刘盈默默住了口,瞧见张嫣眸底淡淡的讽意。
“阿翁只怕乐见其成吧。”张嫣终究忍不住说了一句。
张敖希望自己做真正的皇后,产下带着张家血脉的皇子,如何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放弃刘盈远遁他方。
他知道刘盈其实是喜欢自己的,只是终究困扰於彼此之间的舅甥身份,裹足不前,为此,他不惜解开自己埋藏多年的真相,给刘盈送上了一剂解开心结的良方。
到如今,果然样样都如阿翁所欲,可是,张嫣左思右想,终究心思郁郁难平。
凭什么,所有的好处都被张敖一个人得到。
“阿嫣,”刘盈劝道,“无论如何,你阿翁还是爱你的。”
当日换了鲁元和赵姬的女儿,固然是为了激起鲁元的生机,以维持住与先帝和吕皇后的情分。但同时,也是为了让这个幸存的女儿有一个更高的身世;
而到最后,他主动解开了她的身世之谜,也许是为了保住皇后之父的外戚权位,但又何嚐不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幸福?
张嫣如梗在喉,忍不住去瞧刘盈的脸色。
“怎么?”
“持已,”张嫣冲疑了一会儿,“你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真相,就不曾生过阿翁和我的气么?”
无论是出於什么理由,阿母被欺骗,以姬妾之女置换的女儿,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她拚尽九死一生产下的亲女,早已经在多年前就死去,甚至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她被自己的夫婿如此愚弄,刘盈做为鲁元的胞弟,又怎么会没有示意。
过了好一会儿,刘盈方淡淡道,“早已经已经生气过了。”
张嫣闻言,大大的杏核眼便露出了好奇的光芒。
刘盈叹了口气,顿下了脚步,“去年间初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真的气过很久。……在这件事情上,阿嫣你是全然不知情的,你阿母没有错,赵姬也没有错。真正唯一做错了事情的,只有你阿翁一个人。我出手揍了你阿翁一顿。”
“……后来,因为眼圈上青黑了一片,他足足有半个多月都没有出门,却不敢和阿姐说实话,只谎称是不小心撞到的。”
张嫣呀了一声,面上作态悲戚,以示为阿翁的同情之色。只是一双杏眸却分外明亮起来。
椒房殿中,张嫣哄了一会儿女儿,沐浴过后,换了衣裳出来,正听见刘盈在殿中吩咐韩长骝道,“让当时的人都守紧一点,不准透露出去一点风声。”
“诺。”
在帘子下头,她安静的站了好一会儿。
她心知赵元这一次在长安城中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势必难以完全遮掩。这么些年,她身为鲁元公主的女儿,虽然受了一些烦扰,但着实也占尽了好处。自己想要维持原状,不愿意让鲁元知道内情凭遭打击,但是若是她太过积极的话,未免让人觉得自己眷恋鲁元公主亲女的身份,太过於凉薄,於是左右为难,不好说话。
在她没有开口之前,刘盈便已经帮她将一切都布置好了。
椒房殿的摇篮中,好好听着桑娘摇着拨浪鼓,咿咿呀呀的笑。青铜饕餮香炉中燃着的甘松香,带着令人宁馨的味道。
她想,她这一辈子,做过的最好的决定,就是在那一年,嫁给这个男人,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