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三 抽丝
春雨落在椒房殿的瓦上,叮铃铃的,有一种好听的声音。
中宫詹事张满走进椒房殿,见长廊下冷清了多日的椒房殿又立满了从人,而御前总管韩长骝更是亲自侯在殿外,知道陛下此时应是在椒房殿中,不由得微笑了一下,唤过身边的小宫人道,“你去和韩总管说一声,就说老朽在殿中角房置下杯酒,春夜寒冷,他可要过来喝一杯?”
不一会儿,他便听见轻轻的叩门声,韩长骝笑道,“张詹事好兴致,韩某便叨扰了。”
韩长骝回头望了望椒房殿中的烛影,知道陛下思念张皇后,今夜大约是不会离开椒房殿的。而面前这位年过古稀的詹事大人,是宣平侯的族人,张皇后在时一向对他极为尊重,不敢怠慢,问道,“不知宣平侯如今如何?”
“还能如何?”通红的炉火将新酒烫的滚热,张满仰首饮了一口,赞道,“好酒。陛下举棋不定,侯爷也只能紧闭侯府大门,瞒着张皇后失踪的消息;一边暗地里遣人天南地北的找皇后娘娘的下落呗。陛下能舍得不去寻他的皇后,宣平侯却舍不得他的女儿在外头流浪不知踪迹。”
“臣不议君事。”韩长骝不悦道,“詹事大人慎言。”
“是。”张满自知失言,酒意吓醒了一半,讷讷不再说话韩长骝冷眼旁观,总觉得张满心怀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他从汉三年被派遣服侍当时还是太子的刘盈,这些年来一路陪着刘盈长大。知道他是一个太隐忍地人,他总是宁愿自己受苦,而成全别人。这样的一个人,其实有一些不适合当皇帝,可是他至少能让身边的人心中觉得温暖。而对於张嫣的离去。韩长骝总觉得。最痛苦的莫过於刘盈,只是他将那些痛苦都藏在心中。面上装做若无其事,如常地做着宣室殿中地帝王。
他希望刘盈能够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於是又为张满倾了酒,笑道,“皇后娘娘一贯很尊敬詹事大人的。”
“是啊。”张满呵呵笑道,“韩大人大约不知道,我与故赵王虽然亲缘已经出了三服。却一直关系亲近,论起来,宣平侯还要喊我一声三叔呢。”
“呵,是么?”
“当时,长公主产皇后娘娘的时候,先王爷率军出征,世子请族中长辈陪在府中,长公主难产,痛了一天一夜都没有生下来。稳婆都说是留不住了。问侯爷是要保母亲还是保孩子。侯爷虽然也很盼望嫡子女。却终究与长公主夫妻情深,挥泪打算放弃了。偏偏公主不肯答应。只说一定要保住孩子。”
“那后来呢?”韩长骝问出来才失笑,如今长公主和张皇后都好好的,自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嗯。”张满酒饮多了,噎了一下,笑道,“是啊。只是长公主地女儿生下来的时候,那就像个小猫似的,侯爷忙着去看公主,也顾不得抱,我接过来看,那可真是小啊,呜咽的像只小猫似的。小腿微微蹬着,脚心还有一个指甲大地胎记。”
“那可真看不出来。”韩长骝笑道,“汉九年初见张皇后时,她一直很健康活泼,当是调养了很久,才好了过来。”
张满尴尬的笑了笑,低头喝酒不再言语。
待到夜深,韩长骝唤他道,“詹事大人?”已听不到答语,抬头看,他趴在案上,一时醉了个透顶。
“真是傻,”他嘟囔道,“值得这么点事就溜出去么?”
一夜春雨,第二日,韩长骝再见皇帝,刘盈脸色憔悴,双眸之下有着隐隐的青色,不由得心中暗暗难过,知晓刘盈大约一宿未睡。
“命高粱侯郦疥入宫。”
他吩咐道。
高粱侯郦疥,从淮河之战与孝惠皇帝生死与共以来,这些年,刘盈一直对他优宠有加,视为心腹。这一次秘密唤他入宫,将手书制书与一份宫女名册交付给他,沉声道,“你按其上索引,持朕制书往各郡县寻找这二十六名宫人,打探她们返乡后的消息,但记得,不要让人察觉了。”
“陛下,”郦疥不解其意,“莫非宫中有什么重要物件丢失么?若如此,不妨交给廷尉,明正典刑。”
皇帝亲自垂顾一批微不足道的被放还归乡的宫女,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也算是吧。朕自有计较。”刘盈似有难言之隐,含糊言过去道,“也不必惊动了这些女子。不管查出来了什么,悄悄的交给朕就是。”
“诺。”
郦疥一头雾水的退了下去。
韩长骝守在外听到了殿中刘盈对郦疥的私命,知道刘盈终究是决定去寻找张皇后地下落,不由呼了口气,在他而言,觉得陛下与其在张皇后离开以后暗暗地思念,还不如将张皇后找回来,两个人好好的说一说话。他一路看着这对夫妻走过来,总还是希望二人能琴瑟好合。
他走进殿,见刘盈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庭中盛放地一树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