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一 嫁衣
五月的天空干爽无云,栀子花开的奄奄的,香味都无往年的浓烈。
很快的,便要到端午了。
椒房殿中,荼蘼莹然问道,“娘娘,咱们可要准备着过节了?”
“还是不必了。”张嫣想了想,摇摇头道,
“关中久不下雨,陛下最近正在为国事忧烦,这个端午,咱们就俭省着过吧。命宫中各处不必张灯结彩。嗯,咱们殿中,命岑娘做些吃食,自己聚在一处过一过节,就可以了。”
荼蘼点了点头,悄声问道,“那清凉殿呢?”
“清凉殿里,”张嫣撇撇嘴,道,“一切由着她就是。”
多年之后,我会想,如果一切从头来过,我会不会重新选择?可是不行,这世上有的东西能让,有的东西不能。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么,如果有人挡在路上,有人问我,怎么办?
如果是阿婆,她会干净利落的说,杀了它。
如果是母亲,她会在面上大方的微笑,装作看不见心中鲜血淋漓。血滴下来的时候自然会痛,可是一直一直不去看,也就忘记了。父亲一直伴在母亲身边,母亲也就认为自己这一辈子过的很好了。
我既做不了阿婆,也做不了母亲。於是我发现,我只能做我自己,在她们中间的那条路上踟蹰前行。可是我总是这样想的,宁要清醒的痛苦,不要糊涂地幸福。
端午之日。百官尚有休沐的福分,皇帝却反而不得空闲。刘盈在宣室殿中忙到了日上高騀,只觉口中干渴,伸手去取茶盏,却端了个空。愣了一下才抬头问道,“伺候茶水的人呢?”
韩长骝在身边弯下腰来,笑道,“陛下,今个儿是端午,就是再忙也忙不过这一时,你就休息半日,好好过个节吧?”
刘盈怔了怔。叹道,“唔。原来已经到端午了啊。”
“是啊。”韩长骝笑道,“皇后娘娘来请了一次,问陛下可要往椒房殿过节?”
他便想起这段日子忙於国事,对后宫之事都比较懈怠,不觉心中微微有愧,更兼宣室殿燥热,便将手中笔放下道,“也好……。朕便偷得浮生半日闲,好好过一个端午节。”
五月的长安。已经非常的闷热。御辇之上纵有华盖遮阴,亦觉得汗水从额上蒸腾下来。甫入椒房殿,远远便见张嫣一身清凉夏裳,坐在殿中包角。将新鲜地黍米放入芦叶之中裹了。用红色的丝线绑起,形状精巧可爱。
“舅舅。”见了他进来,她眼中一亮,连忙抛下手中角,迎上来,踮起脚为他拭汗,笑盈盈问道,“陛下。外面太阳瞧着大的很。陛下热了吧。”又歉然道,“这个时侯,椒房殿本该提前从淩室取冰块分例的。只是我瞧着最近关中大旱,便没有忍心用冰。”
“不要紧。”刘盈摆手,黯然道,“百姓尚在愁田中无雨。朕怎好在宫中使用冰块避暑?而且椒房庭中植了不少树木。瞧着倒比宣室阴凉些。”
张嫣柔声劝道,“陛下亦不必太忧心。陛下已经做的很好。敖仓有存粮在缓解了关中的压力,再撑一阵子,老天总会下雨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地。”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论是国,还是家。
忽听得殿外膳房那边,解忧一声欢呼,“角好了。”
她端着尚热气腾腾的角放到刘盈与张嫣面前,笑道,“陛下与皇后娘娘趁热吃些角,再喝一口雄黄酒。祝之后的日子欢乐顺心,无倾无轧。”
张嫣取过一个,刚出炉的角却很烫,她从左手抛到到右手,最后丢给刘盈,笑盈盈问道,“这也算是阿嫣亲手包的角,你要不要嚐一个?”
刘盈看着她的笑脸,忽然有一点感动。
他一直很怀念向往民间的平凡而热闹温馨的生活,自从汉二年父皇立他为大汉太子之后,他便以为,这种生活离的自己远了。等做了皇帝,愈发遥不可及。此时却在这个热闹隆隆地椒房殿里重新看到。
日子从来是人在过的,而不是过着人。
“唔。”他掩饰着笑道,“只要不是你亲手去煮的,我倒是乐意嚐一嚐。”挥去了从人,亲手剥开芦叶,只觉黍米清香扑鼻,嚐了一口,更是味黏而不腻,极为可口,不由问道,“这是怎么做的?”
“不要小看这角哦。为了它,椒房殿上上下下忙了好些天。”张嫣瞪了他一眼,方得意道,“将黏米用煮熟地鲜肉汁浸过晒干,加进红豆,枣子,以及栗子,裹好了再舀去煮。”她瞧了瞧刘盈角中金黄色的栗子,小小吞了口口水。
“至於么?”刘盈失笑,他对栗子倒是没什么感觉,不会觉得难吃,但也不见得多么喜爱。认真说起来,还会觉得太甜了。
不要说盘中还有那么多角。偌大一个大汉天子,难道供不起自己的皇后吃一顿糖炒栗子?
然而说归说,还是用干净的竹箸将栗子拨给了张嫣。
“我已经吃了那么多角了。”她笑眯眯的道,“而且,现在只想吃里头的栗子。”又回头,含糊吩咐荼蘼道,“提一小篮角,送到长乐宫去。”陛下与太后已经冷战两个多月了,也该低一低头,说句软话了吧?”
他点点头,叹道,“阿嫣这话说的有理。不如——往清凉殿与高门殿也送一份去吧?”
张嫣愣了愣,顿时拉下面色来。
“唔。”刘盈自知说错话,正不知再说些什么宽解。张嫣却淡淡笑道。“今日端午,各殿自备角过节。我送阿婆送的是心意,王美人与丁八子大约却不会领情。不如过一会儿我让岑娘另作杏花酥,再装两篮给她们送去?”
悠闲地时光倏忽而过,不一会儿便消磨了半个下午。荼蘼便出门提了杏花酥出来。在案上分篮。
杏花糕松软,岑娘在糕点上地手艺经过这些年的浸淫,愈发出神入化,张嫣忍不住馋,便取了一块,掰开一半分给刘盈,自己也吃了。拍了拍手上碎屑。
天晚了,将要安寝。
换上了一身清凉的禅衣。张嫣上了床,将脸埋到轻软的丝衾中。
她觉得自己很清醒,明明不在清凉殿,却可以看到所有正在发生的事情。一切渀佛一场预先录制地电影,她知道所有地布局细节,演员却懵懂不知,嘈杂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