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二 夜雨
“什么枯萎不枯萎的,”刘盈皱眉道,“听着太不吉利。阿嫣,你小小年纪,心思不要这么重。放开怀一些。多看看蓝天白云,不好么?”
张嫣瞧着他一会儿,忽然笑道,“好,自然亦好。”
白日的沛郡,天色澄蓝,不见一丝浮云。
“昨儿个舅舅还在接见那些沛县乡老,今个儿怎么就有空出来?”她问道。
“奉常大人说,”刘盈道,“古者有春日嚐果之习,如今正是樱桃成熟的时令,可采摘献於父皇灵前。朕听着有理,便排了半日空闲。”
她抿唇偷笑,“舅舅是自己想出来玩吧?明明请人进献樱桃便可。”
“既是祭祀先帝,”刘盈道,“自然还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亲自采摘,才显得有诚意。”
四月的樱桃,累累的压着枝桠,玲珑可爱。
宫人搭起木梯,刘盈在果树间选取颜色鲜红的樱桃,采摘放在一旁托盘之上。
满园樱桃尚未全部熟透,一棵树上也不过能采得两三串,刘盈一路向东而来,在最近阳的樱桃树下,忽听树上叫唤的声音,抬头看,却见张嫣坐在树枝桠之上,拂开枝桠探出头来。素襦黄裳,及踝的裳裙盖住了裤,丝履小巧而贴住脚弓,露出一段袜缘,微微摇晃,足形玲珑可爱。
他不由多看了一眼。
她将樱桃置在裙摆上,用衣襟抆了抆,放入口中。赞道,“舅舅,这儿的樱桃又酸又甜,很是可口。你要不要也嚐一颗?”
他皱眉道,“小心吃坏了。让他们去清洗一番。又不费什么事。”
“不要。”张嫣摇头笑道,“若要他们摘了洗过再送到我手边,那我特意来这趟樱桃园,还有什么意思?持已,你不知道,纵然事后闹肚子闹到后悔,玩的时候就是要尽兴才好。”
他摇摇头,吩咐道。“小心些,莫要从树上跌下去。”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张嫣笑盈盈摇晃道,“这么大地一颗树,哪有那么不小心的。”话完一个不留神没稳住,竟真的向一方跌去。
她惊叫一声,捂住脸,心中一声哀嚎,这下丢人可丢大了。
“小心。”刘盈正转过身去,听到了动静,连忙去接。
少女倾过来的娇躯。正投了个满怀,他一手抱住张嫣,一手扶住树干。身下木梯承受不住冲力,摇摇晃晃的趔趄。眼看就要倒下,宫人们用大力才扶住了。
怀中地少女趴在自己胸前,惊魂甫定,胸膛微微喘息。压裂了枝桠上一大片樱桃,绯色的汁水溅到少女的胸前,裳裙,慢慢的浸了开来,留下湿润的濡痕。
他的身体与她贴的极近。近到可以闻到少女稍领间透出的一缕幽香,极细极幽怨,却在那一刹间,沁到他心底。
他怔怔地瞧着少女玉一样的脸颊,其上有细微汗毛,天光照在其上。几成透明光泽。那么美,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亲一亲少女的红唇。
张嫣抬头,触到了刘盈墨色的瞳孔与深深的视线,一刹那间,便感到脸红心跳,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只能听见胸膛急急的心跳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张力,横亘於他们之间。
过了一会儿,刘盈方沉静下来,勉强自己安定嘱咐她道,“你先去换身衣裳。等朕采完最后两串樱桃,咱们便回沛宫。”
“嗯。”她低头应道。
樱桃属於嘉果,进献於高帝庙前,以太牢拜高帝。
张嫣跟在刘盈身后,诚心的祈求高皇帝刘邦,跪拜道,“皇帝阿公。往事已矣,来者可追。当年,你曾经不喜欢舅舅,但是最终还是将大汉留给了他。他从不想辜负你的期望,努力地想要打造一个太平富足的天下。”
“请你,一直保佑他。也保佑这片你留下来的,大汉天下。”
“阿嫣,”鲁元亦在一旁跪拜她的父皇,见女儿形容端肃,不由好奇问道,“你嘀嘀咕咕地,都在求些什么呢?”
她抬头,嫣然道,“没什么的。只是请了阿公保佑陛下。”
她的一双眸儿似杏,每次抬头的时候,眸光清仁,很是漂亮。
鲁元看的叹息,亦求道,“父皇,你若真的在天有灵,对子女有怜恤之心。请保佑陛下和阿嫣,夫妻和美,来日子孙乘於膝下,白头偕老。”
“阿公,”张嫣犹豫了一会儿,亦道,“请保佑陛下与我,能安顺相守到老。”
当夜,惠帝在沛宫大设酒宴,宴请当地父母官与沛郡族老。随行诸侯及众官陪宴。
酒过三巡,他在主座上举杯敬道,“当年先帝与众先辈从沛郡起军,终得天下。如今大汉升平,朕得回故土,以酒水礼天,敬地,祭祖。愿我大汉,长乐未央。”
於是众臣皆祝道,“愿我大汉长乐未央。”
袁平起身道,“如此好宴,不可无歌。臣备下歌舞,请陛下观之。”
刘盈於是笑道,“可。”
宫中或是权贵设宴都会培育歌女舞姬,刘盈本以为袁平亦不过如此。忽见有百名少年从堂下入殿,拜道,“祝陛下身体康健,福寿万年,一晃六年,当年在高帝面前唱《大风歌》的童子,都已经长大。有的家资富裕,有地却生活落魄,有的已经成婚生子,有的依旧奉养父母。沛郡郡守袁平集全力,找到了其中的一百一十七名,此时着当年一般的素服青裳。梳垂髫髻,垂袖拱手,齐歌当年高帝所作《大风》。
大风起兮云飞扬。
刘盈怔了一怔,放下酒杯,一时百感交集。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西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大风是一个纵情高歌地年代,他地父亲开创地年代,他从父亲手中接过了他,这些年他战战兢兢,怕折损了父亲的光芒与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