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勤摸摸鼻子,左右看看,长街之上一片热闹而安详,离开片刻,皇后娘娘当不致有什么危险。於是快步上楼,在楼梯之上险些与下来的许襄撞了一下。
“张公子。”许襄唤她道。
张嫣回过头来,见他亦弯下腰来挑选饰物,不由笑问,“你也给你的夫人挑饰物么?”
“咳,”许襄咳了一声,轻叹道,“我至今尚未有夫人。”
“抱歉。”然而许襄究竟如何,并不是张嫣有兴趣了解的事情,复低下头来。
“张公子,”身后,许襄又道,“适才你说起我的事,旁人不得而知将荣誉加於我身上,我自己却是知道,前后张公子实助我良多。我并不该不知好歹,只是志实不在农稼,在离宫辛苦了有这么些年,是否可以暂离?”
张嫣意外回头看他,问道,“现在这样不好么?”
经此一事,你简在帝心,甚附民望。这三年的离宫农稼之习研,对许襄而言,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是儒家子弟。”
“哦?”张嫣应了一声。
儒家尊孔子,而孔子贱农。昔樊冲请学稼,孔子曰,“小人哉,樊须也!”
她只是没有料到,这样的思想,在许襄的脑海中也刻的很深。
明明是农稼给予了许襄入仕朝廷的资本,但偏偏,他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农稼。
“陛下还说过农为天下本呢,孔子又有什么了不起。”她忍不住出口道,“若天下没有一个农人种地,他难道打算吸风饮露?”
“张公子。”许襄忍不住微微色变。
“好了。”张嫣摇摇头,“我也不爱强人所难,你既不喜欢。便不做吧。不必问我。其实,”她若有所思,道,“我心里倒有个构思,虽然不够成熟,但若能够成功。有个职位倒挺适合你的。”
“只是,凡是有所始必有所善终。你既然做了这么久,再离职前,不妨将这些年的心得,结合前人所着。写出一部农书,也好为天下人所借鉴。”
你又有什么主意?许襄忍不住想问,然而一群人从食肆上头下来。为首刘盈匆匆道,“阿嫣,家中有事,我必须先回去一趟。”
她啊了一声,站起来。兴味索然了。
“对不住,阿嫣。”他歉意道,“答应了与你一起的,却食言了。”
过了一会儿,她笑道,“没关系。‘阿哥’”眼角温柔,“只要你有那份心,阿嫣便开心了。”
椒房殿
解忧抱着一个漆匣进殿来。拜道,“娘娘,宣平侯府传来消息,说第一批良纸已经产出来了?”
“这么快?”
张嫣沐浴更衣,抖了抖尚滴着水的发稍。讶异回头道。
“不快了。”解忧抿嘴笑道,“墨门的那些先生们都很讶异。按娘娘的说法,择楮皮,并一些旁的东西抄纸,果然比大麻来的好。打浆之后更是化腐朽为神奇,抄出来的纸便如脱胎换骨一番。”
她将青丝沥干,接过木匣,取出一张纸,弹了弹,抿唇道,“还不够。——你转告他魏夔,让他再试试别的法子,要更白一些,也更光亮才好。”
“皇后娘娘,”沈冬寿在一旁侍立,她本是稳妥之人,只是於文字之道颇有些痴迷,见了这种能够改变日后书籍样式的纸张,不由心中大动,忍不住开口询问,“这新纸,真能方便书写而长久储存么?”
“自然。”张嫣愣了一下,勾唇笑笑应道。
“那可否借给微臣一观?”沈冬寿跃跃欲试,殷殷相问。
她一笑,递出来。
纸质其轻,其薄,其白皙,其品相,在沈冬寿看来,已经是颇出乎意料的好了。她赞叹的抚摸,抽出袖中竹笔,沾墨在纸上书写。
一路出奇的顺畅。墨色在纸上发散开来,筋骨可现,鲜艳夺目,沈冬寿如陷痴迷,忍不住再伸手摸了摸,喃喃道,“若有了这种纸,日后,我记史便可以不必拘限於篇幅字数,才可一展心中所学。”
“别。”张嫣抽回她手中的纸张,道,“你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若是再写的更多,岂不是我在这中宫之中的一言一行,都要曝於天光之下。”
“——陛下驾到椒房殿。”
一声突兀的通报声忽然从殿外传进来。
张嫣惊的一跳,连忙将纸团了塞进漆匣之中,“啪”的一声合上。
而殿外,刘盈的脚步声颇快,似乎已经要掀帘进来。
她左右张望,殿中案几屏风一目了然,竟找不到藏东西的地方。情急之下,将木匣背手藏在背后。回头笑唤,“陛下,平日里您不是要到酉时才过来我这儿的么,今个儿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将她的勉强神色看在眼底,刘盈笑笑道,“朕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想要与阿嫣你说说,便赶着回来了——你头发还没抆干,说多少次了,这样子会受凉的……”忽又绕过去问道,“你身后藏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