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六 射邑
第二天清晨,张嫣悠悠醒转,身边锦衾被冷,不见刘盈踪迹。她睁着眼睛静了好久,方才坐起。
“娘娘,”荼蘼在黼账之外问道,“要起来了么?”
“嗯。”
於是两个侍婢过来打起帐子,木樨端来浴面铜盆,拧干干帕子,为她敷面。
打开帘子出内殿,外间弥漫着淡淡的酒味,她颦眉问道,“陛下呢?”
“刚到卯时的时候,陛下便出去了。”荼蘼小心道,“听宣室殿中宫人说,这些年,若无朝会,陛下都会晨起练骑射。走时也特意吩咐了,太后一般上辰时才会起身,娘娘不妨多睡一会儿,待他回来再陪你往长乐宫见太后。”
“啊,娘娘,”她扬声唤道,故作欢喜,“今个儿是您新婚第一天,您梳什么发髻为好?”
“倭堕髻吧。”她想了想,道。
荼蘼应了,将她长长的青丝打散,拢在手中。耳中忽听得张嫣犹豫了一下,放轻了声音问道,“陛下昨夜饮酒了?”
她的手一抖。
张嫣敏感的感觉到了。
“说吧。”她淡淡道,“陛下昨夜里歇的可好?”
荼蘼冲疑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娘娘睡下以后,陛下要了酒,喝了半宿,到后半夜才在外殿眯了会儿,我听着似乎也没睡实沉。”
良久,她才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倭堕髻梳出来端庄而又大方。张嫣揽镜自照,镜中的少女沉静之中略带一点妩媚,而属於平常十三岁少女的天真,不知何时从她身上渐渐流逝。未及笄时她厌烦了稚弱地丫髻,总是盼着快快及笄。才可以梳各种妩媚大方的发髻。等到真的及笄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有点想念从前的单纯幸福。
而人生的有些经历,经过了就是经过了。虽然昨天地那场大婚并未在自己的身体上打下什么烙印,但总还是有些什么东西滋生在自己的灵魂里,便与从前不一样。
宣室是未央前殿三大殿的最后一座,皇帝日常在宫中办公及休息的所在。少年时张嫣虽亲贵,往来间更多的却是吕后的长乐宫。并不常造访未央宫,这些年论起来,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观看宣室殿。
“好叫娘娘知道,”青衣黄门殷勤介绍道,“这宣室殿,西厢是陛下日常起居所在,若要召见大臣商讨事宜,多半在东厢。昨日陛下与皇后娘娘大婚地地方是中殿,陛下往日若不去后宫歇息,便会在这里睡一晚。哦。夹厢那间是郎房,百官们等待陛下召见,便会先在那里候着。”
“嗯。”张嫣点点头,立於宣室殿之前。宣室是未央前后宫之分所在。在它的北面。便是刘盈的后宫。过了这三天,她便也会成为这座后宫中的一人,虽然是自己心甘情愿,但不是不怨怼的。
“那座殿,”她指着离宣室最近的那座宫殿,问道,“是何人所居?”
小黄门面色微变,半响才轻声道。“并无人所居。那是昔日赵隐王薨之所,陛下命人封了,严禁宫人提及。”
她怔了一怔,正要再说话,忽听得一声喧哗,是皇帝乘舆从外回来。
“时辰还早的很。你怎么已经起来了?”刘盈的精神还不错。额上的汗还没有全部消去,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帕子抆了一把。见了她,微微有些讶异。
她回身拜道,“参见陛下。”
“好了,”刘盈摇手道,“你我之间还用如此虚礼么?”
她一笑,从善如流地起身,陪着他入殿,“嫣儿择席,睡不着了便干脆起来。顺便在这儿候着陛下回来。”
“择席?”他转脸笑道,“那你还得再受次折腾,三日之后还得搬入椒房殿。”
“我知道的。”张嫣弯唇,“好在最后一次,以后便不必再搬了,是吧?”
他愣了一楞,随即道,“那倒是。”早膳是松仁小粥配酱沾苦瓜,用过之后,天光刚刚放亮。
在长乐宫前肩舆上下来的时候,刘盈安慰她道,“母后一向与你亲好,这见姑礼不过是走个过场,不用悬心。”
她扑哧一声笑了,“我本来就没有担心啊。”
少女齿如编贝,微笑的样子很盈盈,刘盈微微惊艳,略一怔忪,张嫣已经跨进长信殿。
“枣”取早起,“栗”寓颤栗,新妇执此於舅姑寝门外待,待舅姑起,伺候舅姑进食。
因高帝已崩逝,刘盈堂上双亲,只余吕后,果然吕后便待张嫣极是亲近,握着张嫣地手笑谓刘盈道,“陛下可不许冷落了我的嫣儿。但是也别太腻乎,哀家还指望着阿嫣闲暇时多来长乐宫陪陪我这把老骨头呢。”又吩咐张嫣道,“以后常来长乐宫,咱们娘儿两说说自己的话,”瞟了刘盈一眼,放重语气,“不理他。”
刘盈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笑。
吕后又道,“陛下便先回去吧。我和阿嫣再说会话。放心,不会把你媳妇吃掉的。”
“母后说哪里话,”刘盈起身道,“既如此,儿臣先回未央宫了。”
离开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张嫣被母亲牵着站在一边,面上笑吟吟的,眼睛却望着他的背影。见他回头,她微微一惊,一双眸光晶莹莹,像是沉静地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