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襄悠然一笑,拢袖对对首四位白发皓首的老人拜道,“小子不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四位先生恕罪。”
四皓神色难看,勉强回了一礼,由最年轻的夏黄公崔广抚须道,“许公子,年轻人血气旺盛一点,我是知道的。但太子乃国之根本,要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我大汉皇帝还是万金之躯呢,”许襄驳道,“还不是从战场里厮杀出这大汉江山。怎的陛下可领军,太子殿下就不可呢?”
夏黄公窒了一窒,辩道,“那不一样。陛下生来骁勇善战,太子殿下却是从未历过战阵。”
“没有人是一开始就会打仗的,”许襄挺胸,慷慨陈词,“淮阴侯受跨下之辱时,谁又能料到他日他能成我大汉战神?我大汉建国多凭一众武将,太子若连出战都不能,又凭什么服众?”
“可是淮阴侯如日中天的时候,也没有人料到他日他会亡於长乐深宫,族人尽诛。”吴实冷眼旁观,冷不丁插了这么一句,“许公子,人世无常,本就是这个道理。太子不能拿这个去拚一点点运气。要知道,太子已经是太子,就算胜了此仗,陛下也无功可封於他。但他若败了,则储位摇摇欲坠,当此之时,陛下年纪已老,赵王年纪尚幼,私以为为太子计,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错。”许襄高声道,“私以为,以太子如今而言,无功就是一种过。”声音铿锵,落地有声。
他一言震住了所有人,微微一笑,转身在堂中踱道,“陛下偏爱幼子,众人皆知的。若太子长期无功无过,则陛下越发认为太子不堪负国器重任,坚定易储之心。赵王如今年弱,还只是个孩子。但赵王总会一天天长大,到那时,是否还有一个周昌,誓死不尊皇命?”
“四位先生只看到太子若败了这场战,储位动摇在所难免。便不曾想过,若太子胜了呢?则天下人都当看见,太子会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便是陛下也不能再轻易撼动他的储位。人说,只有千日做贼,安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提防赵王,不若加固自身。而对战英布,正是太子最好的机会。”
“英布骁勇善战,太子年方少艾,”甪里先生周术淡淡道,“谁不知道太子若胜,则一切皆好。但实际观之,太子胜数稀少,大汉倒是有良将,问题是,太子少年之龄,能否驱使他们如意。”
“这时候以太子之位不能役诸将,他日登了皇位,就能御诸臣么?”许襄高声道。
这话问的诛心,堂上吕台勃然变色。
许襄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气嗬成的说下去,“私以为,太子伐英布,有四必胜之由;英布叛汉,有四必败之由。”
“此话怎讲?”吕台动容问道。
“太子为奉皇命讨叛逆,英布为诸侯王毁誓叛汉。此为势,太子所必胜一也;英布所必败一也;太子倾全国之力伐淮南,诸侯襄助,英布以一国之力敌汉军,众叛亲离。此为道,太子所必胜二也,英布所必败二也。英布年老体衰而太子年青力壮,此为力,太子所必胜三也,英布所必败三也。天下初定,民心厌战,必倾汉而鄙英布,此为民心,太子所必胜四也,英布所必败四也。”
许襄话音落地铿锵,倏然转身拜倒,脸却仰高,面向耳房方向,目光咄咄逼人,出言质问,“太子有此四胜之由,缘何不能出战,偏要让父君带病亲自出征?”
堂内堂外忽静得一静,尚听得许襄质问的余音,耳房之中忽传来一声轻笑,玄衣少年绕出来,扶起许襄道,“公子所言,无论对错,俱是为孤所思,孤不敢受礼。”
“先生,”他又走到东园公唐秉面前,羞愧拜道,“盈请先生出山,本是为襄助盈,如今却——”
“太子心中已有定见,不是么?”东园公唐秉出声截道。
他瞧着面前的少年,目光平和隐含微笑,并无窘迫难堪之意,“我老啦。於是见事力求稳妥,太子却是年轻人,年轻人总是跃跃欲试,想要飞的。这本没有对错,太子不必觉得扫了我等的面子。”
“太子有此心气是好的。也是,”唐秉朗声笑道,“我大汉的储君,怎么可以是一个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的人?”
他大笑而去,吕台看着四个老人的背影,微微摇头,“一直觉得商山四皓为出尘贤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表兄不要这么说。”刘盈微微摇头,“他们的心意都是好的。表兄日后亦不可慢待了他们。”
吕台不以为然,然而还是答应了,“殿下,”他望着这个身份尊贵的表弟,“你真的决定要打这场战?”
“嗯。”刘盈点头,眸中透出一点坚毅色彩。
“可是姑母会担心的。”
“我知道。”刘盈安然微笑,“可是我不能一直站在母后身后,不自己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