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青衡心里此时漆黑一片。
恨不得用鞋底子好好抽司青颜一顿。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司青衡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你这破孩子怎么这样诚心不让我安心
“小心。”
正当司青衡想说什么的时候, 司青颜拎住他的后颈, 把他往身后一带。
司青衡盯着司青颜腰际围着的一大圈弹带、手榴弹,眼皮抽搐,要是忽略现在的背景, 乍一看,司青颜像是刚赶集回来的。
“你来干嘛”司青衡低声问道。
“你撤退吗”司青颜反问。
刘三儿托人送来密信, 说是司青衡麾下有叛徒,而且日军后续兵力支援已到, 让他们尽快撤退。叛徒已经被司青颜事先解决了,没闹出什么风声,如果此时撤退, 说不定还来得及。
司青衡摇了摇头,认真道
“我不能退。”
退一步失一寸国土。
“嗯。”司青颜不再多言。
既然司青衡决定了,就尊重他的意愿。
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司青衡死在这里。
事已至此,司青衡觉得让司青颜乖乖离开的可能性不大,对此十分无奈, 但只能硬着头皮,率先冲在第一线。
司青颜一直跟在他身边,以护卫的姿态。即使他身手不错, 枪法精准得吓人,司青衡也要时时留意, 看一眼司青颜,生怕他受伤。
偶尔司青颜还回以一个坦荡的笑容,司青衡简直不忍直视。往常那张能迷倒万千少女的脸被硝烟熏黑, 一笑起来,就露出洁白耀眼得像要发光的牙齿,别提多傻了。
也许是日军的后续兵力还在路上,战势一直不温不火,应付起来问题不大,偶尔司青衡这边还能轮番休息一下。
拂晓时分,日军攻势再度猛烈起来。
攻城的队伍一次又一次往城头上爬,被宛城士兵拿大刀、刺刀砍下来,坠地时摔得脑浆迸裂,血如瓢泼,依然源源不绝,大有不破此城誓不止战的意思。
只要能冲破这个古老国家的大门,就能掠夺无数珍贵的宝物送往家乡。这样低成本高收益的事,为了天皇,为了家乡就算死亡,也是有意义的事。当他们的视线转移到宛城守军脸上时,内心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明明他们来是为了帮助这个落后的国家变得更强,可是这些人为什么要反抗变强的过程中付出一些代价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群不识时务、愚昧落后的人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杀杀光这些人所有违背天皇意愿的人都要死
冲锋的日军抽出刺刀,高举,喊出效忠口号后冲向城墙,被司青颜瞄准头颅,一枪崩掉。
能杀一个是一个。
来这方战场的异国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宛城久攻不下,日军再度沉寂下去。
城门上残破的旗帜在风里飘扬,下方的尸体堆积如山,无数张灰暗的脸上遗留着暗红的血块。
宛城守军伤亡过半,下一次,一定更难抗住。
正午过半,日军攻城。
这一次,城墙已经抵挡不住冲锋,不断有荷枪实弹的士兵冲上城墙。当双方保持一定距离时枪炮更管用,面对面时,战争就转为了冷兵器交锋。
“听我命令,杀”
司青衡手里握着一把唐刀,率先冲向城墙上的日军,左右一劈,一边一个。
“跟司令杀”
残余的士兵使出全身力气爆发出怒吼,声嘶力竭,冲在司青衡后面。
这一群人,全身的衣服都被鲜血染红了大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阵亡。其间不乏有走路蹒跚的人,还有毅然拉开手榴弹拉环抱住敌人爆炸的伤残者。
对面有个狙击手瞄准了司青衡的脑袋,司青颜屏住呼吸,在对方扣动扳机前把他解决了。
大面积战场上,个人的力量尤为单薄。
也许今天发生的一切,在历史课本上只是短短几行字,甚至是不重要的考点,在宏观的历史长河中更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但此时在场坚守的每一个人,都胸怀着必死的信念,榨干血脉根骨里的每一寸力量,与敌人殊死搏斗,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司青颜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亲临战场是什么时候,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样无力。原来身而为人是这样一种感觉。
随着日轮西移,冲上城墙的日军越来越多,天黑时,宛城守军已经失了半座城。
日军再度休整,宛城守军十不存一。
此时全国各地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动荡。工人罢工,学生罢校,声援宛城守将司青衡,要求南京政府出兵。
司青衡抗击敌军主动反攻的事迹迅速传遍整个东方,社会各界都在想办法增援。东北已沦丧,难道连华北也要失陷吗宛城之下就是北平,即使皇朝已灭,这里也是所有人心中的京城。真有一日,连北平被人抢走,那与抽骨断脊有什么区别
日军也不敢赌,司青衡是不是真的没有后援
万一某些人突然增援,岂不是要影响吞并东方的进程
总体来看,只有司青衡骨头分外硬,从不卑躬屈膝,只要挫平了这个硬桩子,之后的路,应该会是一片坦途。
“司令,我们守着,你先撤吧。”
司青衡待人至诚,从未薄待过一个士兵,宛城在他治下,学风谨严,政吏清明,比殷司令那会儿好太多了。
到了如此危急关头,司青衡麾下的兵士舍不得他出事,不想看他殉城。司令要是活下来,总有一日能重整旗鼓,到时候一定能把日本人赶回去。
“说什么傻话。”司青衡笑着拍了拍士兵的肩膀,仍然没有改变主意。
从踏上战场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惧怕死亡。处心积虑往高处爬,终于到了能左右自己命运的时候。
到现在,他依然不想死去,但有些东西比活着更重要。
“司令,弟兄们都希望你撤离这里交给我们就好,让我们掩护你突围”
那个士兵情绪陡然激动起来,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大家原来都叫什么铁蛋、二狗、虎头、柱子,喊一声军营里一大片答应的,是司令挨个问,为他们取名字,一笔一划教他们写,也是司令,从不克扣军饷,让大家从瘦竹竿长成健壮汉子。以前家里穷得吃不上饭,训练的时候站都站不稳,司令得知原因后并不责罚他们,反而自掏腰包为他们改善伙食,有时候司二少爷看见他们脸都是青的,看得大家伙儿乐死了。
但是那种忙碌充实又快乐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这几日,一起训练的弟兄都死了,寥寥几个活下来的,眼看也要不行了司令,不能死在这里。他不应该和他们这些像石头、泥土一样憨笨的人一起沦为残肢断骸,他的头颅不能被日本人取下来挂在墙头。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抛下你们。”司青衡声音很沙哑,但是语气非常郑重。他的唇已经因太久没有摄入水分而干裂渗血,一双眼睛里血丝密布。
“司令”脸被烟火熏黑的壮汉呜咽一声哭了起来,眼下被冲出两条白道道,直接蹲下来抱住司青衡的腿,哭得直打嗝。
“哭什么哭,有这个劲不如杀几个小鬼子。”司青衡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心情复杂。
他也在想,作出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不管他说什么,部下会跟随他出生入死。
万千人命运集于一身,但他选择了一条死路。
“司令,我们都不后悔。”
“兄弟们都是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