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来了……」
香客们各个一脸晦气,匆匆打从他身边走过,久而久之,人们干脆便绕开他走了——但是释空似也不在意,笑了笑淡淡地又开始念他的经,只是不会再停下与他人劝说。
直至傍晚日落,最后一名香客也离开了禅房——
今日负责打扫供台的是释忆,比释空更小的年纪,大约也就十一岁,此时他垫着脚,用干净的纱布好好将香鼎旁掉落的香灰清扫掉,然后又端端正正地摆回去……
放下脚跟,身后的木鱼声还未断,他抬起头看了眼头顶上的佛祖头像,盯着看了一会儿后,突然叫了声:「释空师兄。」
敲击木鱼的声音停了下来。
「你看这佛像是不是和以前长得不太一样了啊?难不成是天儿太冷,冻坏了么?」释忆一脸天真转过身来,一双眼天真地看着释空,「总觉得,佛祖看着好像不会笑了似的。」
垂着眼的和尚抬起眼,扫了眼佛像,不回答他这小师弟的话,却只是淡淡问:「打扫完了?」
「嗯。」
「打扫完便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做。」释空站起来,牵起释忆的手带着他走出佛堂,来到外面时他看着这孩子被冻得缩了缩脖子,犹豫了下这才弯下腰,半蹲在他跟前道,「方才说得那番话,千万记得莫与旁人说。」
「咦,释圆师兄也不行么?」
「不行。」
「释佳呢?」
「不行。」
「那那那,释然呢?」
「也不行。」
「……」
将朋友的名字都讲了个便,释忆猛地捂上嘴,点点头,然后冲着释空挥挥手这才蹦跳着离开了……只留下释空一人站立於佛堂前,良久,他转身来到佛堂的角落阴影处拿起了那把扫雪用的竹扫帚,经过一面墙边铜镜时他彷佛不经意偏头看了看,铜镜之中的小和尚唇角微微抿起,慈眉善目的模样,眉眼比较之前似乎真的有了什么不同……
释空抱着扫帚走出了大殿,买过门栏时,一阵晚风吹过,他停顿了下先看了看四周,然后低头认认真真地扫了台阶上的灰尘,扫完了地,他将扫帚靠着门边放下,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四周——
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一个等待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人。
但是今晚,这个人依然没有出现。
他本来应该失望的,但是他随机惊讶地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失望——当他发现周围没有其他人时,他居然令人奇怪地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嘟囔了声「别来了」,他转身回到大殿里,於一个蒲团前端坐下来,那窍细的身板稍稍挺直了些,柔和的眉眼也变得稍许严肃……
释空想了想,拿过过了放置在贡台上的木鱼,轻敲木鱼发出「咚」地一声极为清脆灵动的轻响——
他闭上眼,开始诵读经文修行晚课——
「阿难。如是众生一一类中。亦各各具十二颠倒。犹如捏目乱华发生。颠倒妙圆真净明心,具足如斯虚妄乱想。汝今修证佛三摩提,於是本因元所乱想……」
身后一阵冰凉的夜风吹过。
大殿之中烛架上的烛火轻轻颤抖。
身后原本紧紧关闭的大殿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不知道是风所为,还是……
释空的心突然轻轻一颤。
「小和尚?」
「小和尚……」
风中,似乎传来隐隐约约的呢喃。
「立三渐次,方得除灭。如净器中除去毒蜜,以诸汤水并杂灰香,洗涤其器,后贮甘露。云何名为三种渐次。一者修习,除其助因。二者真修,刳其正性。三者……」
闭眼诵经的年轻和尚声音突然小了下去,他原本舒展的眉稍稍蹙起,双眼紧闭,却并不回头去看,像是早就知道了身后发生了什么——
「《诸菩萨玩行首楞严经》,卷八,说的是十类众生——唔,之类之类的,小和尚,你是专程要念给本君听得么?」
身后传来不正经的笑,这样冒冒失失闯入的人终於还是打断了和尚的诵经,他停了下来,睁开眼放下木鱼,转过身看着此时此刻拢着袖子站在门槛上的白发男子,此时此刻,他那双红色的瞳眸正看着他,满脸不正经的笑——
幻觉。
莹莹雪地映照着佛堂的门前,那人的身影就好像他真的回来一般,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然而释空却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痴妄执着而形成的——
幻觉啊。
「你怎么又来了?」和尚站了起来,「佛门禁地,不是你这种妖怪该来戏耍的地方——快从门槛上下来!上次不是已经告诉你了,门槛便是佛祖的肩,怎么能踩在佛祖的肩膀上!」
「嗯,就你们规矩多,佛祖可不承认这门槛是他的肩,上回本君可是专程去问过了」那男子笑的眯起眼,却还是生怕了惹怒面前的小和尚似的从门槛上走了下来,他来到那小和尚的跟前,「在做什么?念经呀?」
释空闭上眼,拧开了头:「被你打断了。」
「那你继续啊,本君陪你念。」那男子说着,便与另外一个铺垫上坐下来——
吊儿郎当的坐姿。
释空挑高了眉,似乎又要发火,而男子就像是专程在等着他做出这样的反应似的,又笑嘻嘻地展开了笑颜,他伸出手,长长的手臂轻易便将面前的人揽入怀中,待那人猝不及防地鼻尖撞到他的胸膛,他嗤嗤地笑——
那胸腔震动的触感连带着释空顶在男人胸膛的鼻尖也变得瘙痒起来,释空愣住了——
若是为幻觉,眼前的人未免也过於……
真实!
「别念经了,有什么好念的,你这小和尚慧根不净,念一百遍也成不了佛。」
「你胡说!」释空不安地挣紮了起来。
「唔唔,本君胡说,本君胡说,你到时别乱动——来,小和尚,本君讲个笑话给你听吧……从前有个不开窍的小和尚,面临大难却浑然不觉,偏偏固执得像个老头似的要将身边能够帮助他的人赶走——好了,等到那人真的走了以后,这小和尚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将自己弄得狼狈至极……」
「我没有狼狈至极。」
「呀,本君只是说个笑话而已呀。」
烛九阴说着,感觉到胸前的衣袍被奇怪的温热液体弄湿,他无声地翘起唇角:「不过好在,那个被赶走的人最终还是回来啦,小和尚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趴在他的胸前泣不成声呢。」
「我没有泣不成声。」
「咦,都说了,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