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空绕过人群,回到房间里换了身干净合身的衣裳,再从房里走出来时,便又恢复了以前那一丝不苟、衣襟整齐交叠没有丝毫褶皱的模样……
然后他一脸淡定地去了师父圆海的房间,敲开门,还未等圆海问他来意,小和尚便噗通一下跪在了蒲团上——
「师父,小僧今日无心破戒,尝了口梅子陈酿,事后心中非但没因此忏悔,反而贪恋上了它的好处,念念不忘……这般如被妖魔惘心之贪慾,如不去除,恐成恶果……」
小和尚恭恭敬敬地对着安乐寺住持磕头——
「还请师父责罚。」
「……你喝酒了?」圆海和尚莫名其妙,「哪来的酒?你先起来……」
「别人哄骗着小僧喝的。」释空老实道,「但是也还是喝了。」
说完他打了个喷嚏。
圆海和尚盘着腿坐在蒲团上,看着那鼻尖通红,显然是感染了风寒还铁了心要领罚的小徒弟,心中无奈又好笑,稍稍弯下身问:「风寒了?」
「没有,阿嚏!」
「出家人不打诳语。」
小和尚又是哐地一下磕头:「小僧错了,是风寒了。」
圆海站起来,将跪在地上那小和尚颤颤悠悠地扶起来,摸摸他的脑袋:「拜佛不拜僧,你这孩子就是规矩多,同你说了多少遍,跟师父说话只需好好站着……」
释空又连续打了两三个喷嚏,揉揉鼻尖眼角也因为喷嚏变得有些泛红,他一脸愁眉苦脸:「师父,小僧喝酒了,心中还惦记着真好喝,怎么办呐?」
「喝的什么酒?」
「梅子酒。」
「怎么就惦记了?」
「甜的,还特别暖。」说起梅子酒,释空先是一脸向往,随机反应过来之后又是愁眉苦脸,「完了完了!阿弥陀佛!师父!小僧魔怔了!」
「嗯,你是魔怔了。若非为出家人,你这模样非要成个小酒鬼不可。」圆海笑着道,「师父便说你昨夜从佛堂里守灯出来怎么一会儿便不见人,想找你夸夸那佛堂前台阶扫得干净都找不到人,原来是赶着去破戒去了……」
释空一脸懊恼。
圆海看着有趣,知道他这老实的徒弟也不是故意,於是便打发他到个刚让人生了火盆、原本是圆海自己准备去的禅房罚抄经文去了。
「可是我平时闲着也是抄经文。」释空道,「小僧犯戒了,师父怎么能这样随意处罚,若是叫那些师兄弟知道了——」
「你那些师兄弟平日私底下的小动作更多,若是知道喝口酒贪嘴也要来领罚,怕是夜里都睡不好觉,想想当年慧海……」
圆海的话突然停住。
释空也跟着微微蹙眉。
良久,只见圆海泛白的眉须之间染上一丝丝忧愁,他叹了口气:「那便再加罚一顿午膳好了,午膳之前若抄不好五遍《心经》便不许吃饭。」
话语之意,似乎有不想再继续往下谈的意思——释空也不傻,知道是突然提起慧海又叫师父伤心了,於是他也不敢再多说,应了声,又担心地看了圆海一眼,这才犹犹豫豫地退出了房中。
……
一个时辰后。
当烛九阴泡好了温泉,大摇大摆地从温泉里爬出来回到安乐寺时,随便抓了个和尚问释空跑哪去了,结果得到回答,释空饮酒破戒,被罚去禅房关禁闭了。
「什么?」烛九阴一脸懵逼,「就喝了一口也能被发现?难不成是发酒疯了?就喝了一口也能发酒疯?」
「没有,」那和尚说,「听说是自己去找师父认错的呢!」
烛九阴:「……」
「你不知道么,释空便是这样的了,循规蹈矩,大家都说他以后指不定便是下一个释圆呢!」那和尚说着笑了起来,「听说师弟是染上了风寒,师父也没怎么罚他,只把他塞进有暖盆的禅房里去抄写经文去了……」
正想要走开的烛九阴身形一顿,脸上放空了下:「还风寒了啊?」
「是啊,不知道怎么弄的。」
「……」
那和尚说着走远了,留烛九阴一人在原地拢袖子望天发了一会儿的呆……然后他便到那个和尚说的禅房去找释空去了。
那禅房的位置倒是僻静,烛九阴也废了些心思才找到地方。到了床窗边推开窗一看,原本都准备好了又迎接一顿冷嘲热讽,却没想到,禅房中,只见那盘腿坐在榻子上、手中握着毛笔的小和尚居然就这样脑袋一点一点地,抄经抄一半睡着了……
「……」
这才想起今日早晨回来时,这小和尚在佛堂前扫地,显然是刚刚守灯结束一宿没睡。
烛九阴摸了摸下巴,此时余光又瞥见垂着脑袋打瞌睡的小和尚面色有不自然的红晕,便从窗外探身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果然有些发烫。
咦。
顶着寒风一身湿漉漉下山不感染风寒才怪。
……虽然将人弄得一身湿漉漉的罪魁祸首是他烛九阴大爷没错。
但是不是都说傻子不会感染风寒的么?
嗯,所以还是这小秃驴自己的问题啊。
烛九阴一边想着一边理所当然地把锅还给了释空——不过虽然如此,他却还是伸手在小和尚的额间向上不远的地方抓了一把,像是将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抓走一般……
在他这样的动作之后,熟睡中的小和尚原本有些粗重的呼吸变得轻缓放松许多,连带着脸上那不自然的红晕也稍有消退。
烛九阴瞥了眼被墨汁弄脏了的佛经,沉默片刻。随后啧啧两声关上窗,转身离开。
没一会儿天空便又落下了雪,雪花打在窗棱上发出轻微声响……
小和尚脑袋一点一点地在温暖的禅房中酣眠,禅房的周围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宁静,随即很快便将男人在窗边留下的一窜脚印掩盖,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