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2)

朕没有疯 青骨逆 3788 字 2个月前

第72章 沧月海月明珠有泪6

第四天傍晚,天光渐渐熄灭在海平线上,退潮的浪卷走了陆上一天的热气,将整座城池吹扯地渐渐阴凉。海边的气候诚然如此,一天就像四季一般,天色黑尽时,须得多加一件挡风的外衫。

秦逸的别院里仍然灯火通明,几人急的焦头烂额,只因太子所定下的五日期限马上就要到了,他们很快就要成为一条倒楣的鱼食,被丢下去喂那只牙尖齿利的鲛妖。

咚、咚。

昏沉夜幕里,一对衣衫朴素的主仆敲响了府邸的门环。

-

这两年,民间一直游走着一对号称可通鲛人言的主仆,神秘非常,飘忽不定。据人描述,也正符合眼前这两人的特征,或许这主仆二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秦逸坐在堂前,神色质疑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人,颔首低眉的主,和唯唯诺诺的仆。那年轻主子瞧着身子薄弱,白如霜粉的脸皮上一点血色都看不见,神气低迷的眼眶底下一整圈的乌青,活像一只行走人间的鬼魂,好似稍微大一点的人声都能将他吓倒,直接厥进地府去。而这两人衣袍袖角上都绣着同色的精致衣纹,看起来不至於是穷昏了头,来欺诈他们那些赏金。

“自称可通鲛语的……就是你吗?”秦逸开口,“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他那侍从拱了手,答话道:“我家公子姓谢,单名一个珩。”

“谢珩?”秦逸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心想,倒是以前从未听过有这号人。看这谢珩一脸气定神闲,连嘴皮都没动一动,便又问,“谢公子不言不语,是觉我府上开出的赏金不满意?”

临风道:“我主子不会说话。”

秦逸还未开口,旁的老仆就咋呼起来:“是个哑巴?!你们耍着我们好玩是吗!”说着唤了两名长枪侍卫进来,要将他们赶出去。

临风抽出佩剑,庇住燕文禕,讽道:“哑巴怎了,你们有嘴有嗓,怎么不见听得懂鲛人说话?”

“你——”

“哎,住手。”秦逸拦住恼火的老仆,挥挥手遣开刀锋相对的侍卫,起身走下堂去,近距离地去看燕文禕的样貌,感到有几分疑惑之处,正待仔细看清,燕文禕忽然躬身弯腰,猛烈的咳嗽起来。

听那动静,简直是把肺管子都要咳出来,悚得秦逸向后一躲。

“哎哟公子,今儿个海风吹得紧,叫您多穿一件您不听,这下好了,回去又得卧半个多月!”临风悲痛地拍着燕文禕的背,从袖口掏出一件白丝娟子递过去。

燕文禕扯到手里,糊在唇边用力一咳,两口痰血染了上去,这才舒喘过来,只是脸色更白了,还透着痨病的潮红。

肺痨可不是个好治的玩意!

秦逸赶紧用袖子捂住口鼻,指着临风问道:“他、他一直这样咳病?”

临风将血巾子藏进袖口,耸鼻子道:“我家公子打小身子差,药吃了几百缸也就这样。可又不能不治,官家您也知道,如今药市贵,痨病那些药更贵!公子喜好读些绝本册子,能听懂点鲛语,若不是为了治病、挣点买药的钱,一个哑子谁愿意东奔西走跟那些蛮物妖怪打交道?”

这侍从话自肺腑,句句扣人软窝,实在是可怜。

秦逸倒是个精明的,未必人家哭什么他就信什么,当场就试了燕文禕一句鲛语,是少傅唯一会的教给他的一句,也正是那天他哄骗靳雨青的那句。

燕文禕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指头在临风手心里点了几点。

临风别扭了好一会,才老不大情愿地说:“这、这种露骨的情话……您对我们家公子说也忒不合适了吧!”

秦逸这才相信一二,准许下人将他们带往关押鲛人的后院。

到了殿前,临风又将侍卫们一拦,对秦逸也不客气,只说:“这鲛人语是我们家讨食吃的技艺,你们都跟进去让我们以后怎么赚钱?”秦逸刚想发作,就听临风又说,“至於是真是假,你们且看过会我家公子出不出得来不就好了?这鲛人生性血蛮,若公子真的一窍不通,进去就要变成那野物的吃食了!”

众人一想,的确如此,刚捉到这鲛王的时候,那道刀锋一般的尾巴卷飞劈死了好几个人,就连太子也不敢空手近那鱼妖的身,那白脸儿公子文文弱弱,犯不着搭条命来欺骗那点赏钱。

秦逸虽急躁,也只好尚且按捺,一甩袖子候在了门外。

-

殿门一关,房里昏黑不清,只有燕文禕手里提着的一盏烛灯。

他呸出一口“血”,掏袖子抹了抹嘴边的红色染料,将灯火挑高一些,环视了一周殿内的环境——空,荡,头顶是普通的顶梁瓦片,四周窗户都是封死的。

燕文禕低头望着那池水,昏黄灯光之下,似有一黑色长影盘旋在内,将水面划开条条波纹。水下的生物似一条蛰伏在暗处的危险蟒蛇,准备着随时弹起那具灵活的躯体,撕扯下人类脆弱的头颈。他预估的没错,因为那蛇一般的黑影突然破出了水面,尾巴漫上他的脚踝,把他一把扯进了水里!

烛灯失手掉在岸边,摇晃了几下,但却并没有熄灭,又缓缓地亮了起来。

冰凉的苦涩海水湮灭了燕文禕的头顶,他的脚踝被鲛人的尾鳍卷着,这池子少说也挖了有三米多深,因为他根本蹬不着池底,整个人悬在水里,靠一口进水前的气死死憋着。

昏暗的水中漂浮着一团亚麻色的东西,脚上缠绕的力度越来越大,似乎想直接绞断他的腿。

心跳的变快加剧了氧气的消耗,但这种微微缺氧的窒息感带给他的并不是死亡的恐惧,而是兴奋,四肢百骸的每一片肌肤都因为这条要绞死他的鲛人而激动万分。

一声低鸣穿透了水面,鲛人突然从水中现身,一只尖锐的爪子从幽暗的彼方刺来,两腕铁环之间拴着的一条用来限制活动的粗长铁链,也变成了绞索他脆弱脖颈的凶器。刺白的獠牙扣在燕文禕的肩头,喉咙里发出恐吓他的声音。

燕文禕抬手抚弄他的脊背,紧紧摁住鲛人的后脑,似是迫不及待地期待着他的亲密接触,哪怕这种接触是要叫他掉上一块肉。他实在是等了太久了,久得一刻也不想再多等。

靳雨青的牙齿就抵在男人的肩头上,将那块肌肉凹下去一个小坑。他原以为是那群芜国人又想出什么花招来玩他,甚至不惜丢下来一个活生生的人类,那他当然不怕吓他们一吓。只是此刻拥抱着他的手十分舒适,知道他每一寸喜欢被触摸的肌肤,也知道如何抚摸才能令他心安冷静。

他心里开始狂跳。

尾鳍卷住男人的腰,用粗壮的尾巴托住对方的身体,一同破出了水面,潮湿的爪子伸在他的后背,啪啪地拍打了几下,让他吐出了几口灌进去的苦咸海水。

燕文禕呛了几口,刚回过气儿来又被湿乎乎的鱼爪捏住了脸,冰凉的鼻尖慢慢凑过来,猫一样亲一亲嗅一嗅,鱼尾用力地缠着他的腰身。

借着岸上的烛灯,他发现鲛人的眼瞳又清又透,容貌仍与十年前没什么太大的分别,不禁也感叹到鲛人漫长的生命力。燕文禕好容易扯下脸上的一只蹼爪,翻开他的手掌,用手指长长短短的点了几下。

对方点过几下后,五指伸进蹼间,握住了他。靳雨青感受到手心里的暗号,那是他和谢珩一起为北冕军设计的一套军用密码,这几点翻译过来的意思是——

“我回来了。”

鲛人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大,靳雨青一下扑上来,鱼尾绕着他的双腿在水中翻滚了两圈,然后将他托上岸,俯首时湿透的发丝垂在燕文禕的脸侧,一抬腕,将锁链环在男人的颈后,两只手才得出空来在他脸上摸来摸去,一边试探着来吻他,只是眼睛看不见,亲了几口都不对位置,显得有些滑稽。

燕文禕无声地笑了几下,引导着对方。

久别重逢,这一亲就有些急,靳雨青的尖牙不小心刺破了燕文禕的舌头,有甜腥的血味渗了出来。男人吐出舌头嘶嘶地吸了口气,靳雨青愧疚地蹙起眉头,卷起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着他受伤的舌面。

两人缠抱绵吻了好一会,才尽舒心意,铁链的限制使得靳雨青无法离开水中,只能让燕文禕坐在池边,而自己趴在他的膝头,用尖扇般的耳翼缓缓摩挲着。

燕文禕弯下腰,牵引着靳雨青的手,摸到自己的嘴唇和脖颈,喉结用力颤抖一阵,从他的嗓子里干巴巴的挤出难听的“啊、啊”的声音,片刻颈部的肌肉紧缩,费力的发出一个类似於“青”的声调,像是一只被人踩了脚蹼而痛叫的鸭子。

他叹了口气。

这让靳雨青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不能说话,是个哑巴,“青”字已是他唯一能讲出来的残破音符。

“我在海上找了你十年,雨青,你藏得实在是太深了。”燕文禕在他掌心敲道,“人的记忆没有鲛族那么好,我差点就快忘了你潜居的那片海域到底在哪里。如果当时我能反应再快一点,也许我们也不用分离这么久。”

靳雨青仔细回忆十年前,想起当时与十六厮杀时,他怪异的停滞,一时间恍然大悟,正要用密码回答他,就被燕文禕告知:“我听得懂鲛语。”

鲛人张了张嘴,嗓音沉沉滚动出一串低吟般的调子:“你是十六?”

燕文禕笑了笑:“你那一击真漂亮,就算变成了鱼也丝毫不减郁泽当年的威风。”

靳雨青向上浮了浮,揽住他的脖子,抱歉地啃咬着男人的下巴,在他颈侧厮磨着道:“对不起,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来……我前几天……唔……还把别人错认成你了。我承认错误。”

“是那个对你说‘爱你’的芜国太子?”燕文禕捏着他的手感奇异的耳朵,并不打算与一条听不懂人族语言的鱼计较,“你只要确保现在没有认错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