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本地有名的善人和纳税大户,抓了他们固然可能成爲陈渺仕途上的一大助力,可又何尝不是本地的一桩大丑闻?
小刀有些着急的问道:「可是大人,既然认定杨老汉有嫌疑,爲何将他放回去?若是他背地里」
「本官只说将他送回杨宅,却没说是哪一座,」陈渺老神在在道,「杨家本宅与凶案大有关系,极有可能有残存的綫索,自然是要继续封存的。」
都说雁过留痕,既然他们做下血案,展鴒又曾经闻到过血腥味,那么只要掘地三尺的查,想来也不会一无所获。
展鴒等三人顿时恍然大悟,又暗赞起陈渺的老奸巨猾来。
也是,即便杨老汉家去了,可杨家尚有一主一仆被认定有罪,他家少不得得彻查一遍,哪儿就由着他们毁灭证据了!
陈渺眼神坚决的道:「难得最近两起案子相隔不远,查起来也容易,决不可放过此等良机!」
********
等杨老汉一下车,发现站的位置幷非杨家本宅大门口时就有了不详的预感,而等长子带着几个媳妇和孙子孙女垮着脸迎出来时,他不必问,便知道心中猜测成了真:
陈渺对本宅下手了!
他不确定次子是否还背着自己做过什么,若是果然被翻出点儿什么来,当真是板上钉钉。
不,或许陈渺根本不必真找出证据,如今的杨家本宅俨然已在他的控制之下,只要他随便丢点什么东西进去,说是罪证,他们即便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
「爷爷,我爹呢?」小儿子的长子杨琳急切的问道。
脑海中一浪接着一浪,打击的杨老汉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甚至都没心思回答这个苏日最爲宠爱的小孙子的话。
「爷爷,我爹呢?」杨琳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可平日被杨家上下宠坏了,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也不管爷爷爲何这般疲惫,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这宅子这样狭窄,仆人都住不下,哪里是能久待的?爷爷,咱们爲何不家去?」
最后还是杨武的媳妇见公公脸色不佳,心事重重,叫几个奴仆死命拖着儿子进去了。
等众人悄然散去,杨老汉才像是没了筋骨似的瘫在炕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见他脸如金纸,身上的衣裳都被虚汗湿透了,杨文闷声不吭的端了药过来,「爹,吃药吧。」
杨老汉哆哆嗦嗦的接了药碗,却始终不往嘴里送,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於满面怒气的将碗摔在地上。
盛着深褐色药汁的陶碗被摔得粉碎,汁液四溅,杨文却像没看见似的,转身又叫人端了一碗。
「你,你这个不孝子!」
杨老汉一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颤巍巍的指着他駡道。
杨文垂着眼,面无表情的递上第二碗药,机械的重复了一遍,「爹,吃药吧。」
「我不吃!」杨老汉抬手又要去打翻那个碗,「若是武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把老骨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您太固执了,」杨文以不同於固定表情的灵活动作避开他的手臂,微微叹了口气,「也太偏心了。」
他的语气十分温和,可身体却相当强硬的上前将杨老汉按住了,然后单手掐住他的脸颊,抬手就往里面灌药。
杨老汉拼命挣扎却於事无补,只好本能的往下咽。
好多药汁被喷了出来,杨文却浑不在意,依旧用那副淡漠阴沉的表情和不徐不缓的语气道:「我才是长子,他有什么好?从小便得了您和母亲的全部关爱,您恨不得将什么都给他,可曾替我这个长子,您的长孙考虑过半分?知道外头都说我什么吗?草包,都说我是个外头捡来的,后娘后爹养的……众人都知道杨家商号掌柜的叫杨武,何曾知道还有我杨文?」
一碗药顷刻间灌完了,杨老汉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杨文却不紧不慢的掏出手帕子抆手,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语气道:「二弟这些年享受的也够了,我的几个儿子也渐渐长起来,即便他们的二叔没了,杨家依旧不倒,您老也不必担心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杨老汉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指着他有气无力的破口大駡。
「都,都是你!」
「若非你暗中挑拨!武儿又怎么会……」
「那您便去报官啊,」杨文忽然笑起来。他长久没有别的表情,如今猛然一笑便显得十分别扭,僵硬中隐隐透出扭曲的恐怖,「可惜,我这双手干净得很呐,莫说人命,便是一文钱的税款都不曾逃脱,最清白不过,您凭什么告我?」
杨老汉一时语塞,又气急,趴在炕上喘的好似拉风箱。
杨文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看了许久,渐渐地又冷了脸,「父亲大人,既然回来了,您可要好好活着呀!」
眼下的规矩是「父母在,不分家」,只要杨老汉活着,便是杨武没了,剩下的多少个孩子都得在他们大伯的荫蔽下生活。换言之,所有的家业就都是他杨文的了!
杨文嗤笑几声,转身走出房间,对外头的健壮小厮交代道:「老爷子受了刺激,身子骨越发不好了,要在院子里静心修养。你们给我守住了,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许放进去打扰。」
众人齐声应是,里头的杨老汉忍不住拼尽全身力气掀翻了炕桌。
***********
展鴒和席桐再次住进福园州衙门的客房,赵戈熟练地给他们送了被褥,又帮忙端了饭菜。
「今儿有丝瓜炒蛋,」赵戈开心道,「衙门后头那块菜地布置的不好,丝瓜长得不怎么样,最近才开始陆陆续续的熟了,滋味儿倒是不错。今儿厨房大娘摘了一筐,厨房也添了个菜。」
衙门上下也有小一年没吃过丝瓜了,如今正是个新鲜劲儿,故而都吃了许多。
有茄子的前车之鉴,现在小刀对衙门里任何自産自销的菜肴都十分警惕,当下问道:「哥,咱们衙门里种了多少丝瓜?」
「你问这个作甚?」赵戈疑惑道,不过还是想了想后老实回答,「才刚我去端菜的时候胡乱瞅了眼,少说也有三四排架子,还有一畦直接爬满了两个墙头,上头的丝瓜这么长,这么大!当真喜人,哎,当心吧,够你吃的!」
小刀嘴里发苦,心道谁怕不够吃的?
瞧这个架势,俨然就是下一个茄子啊!他几乎现在就可以想像将来三四个月,或者说大半年内厨房的菜单了:清炒茄子配丝瓜汤,丝瓜炒蛋配蒸茄条,葱爆茄子配清水丝瓜,或者是红焖茄条配……
厨房就不能跟一家客栈似的,腌上几缸咸菜吗?
且不说小刀欲哭无泪,幷对自己将来的生活産生了深切的担忧,展鴒就见那丝瓜炒蛋白生生的,底下一点汤汁上头几乎瞧不见油花,顿时就觉得有些头皮发紧。
她本来就不大喜欢丝瓜那股味儿,如今连点儿油都没有……
大娘,您可行行好吧!这清汤寡水的还不如给我来盘凉拌野菜哩!
席桐上前掀开剩下几个盖着的盘子和罩碗,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香醋蒜泥拌茄子,娘咧,还是茄子!
过来帮忙送菜的小刀重新回忆起被厨房大娘手下茄子大军那无边无际的攻击的恐怖,脸色又有些发绿。
「听说你们来,厨房大娘说难爲你们上回还送了桃酥,」赵戈又从饭盒里端出最后一个盘子,笑道,「特意给你们包了饺子呢!她自己掏的腰包,权当回礼了。」
饺子?
大家都来了兴致,纷纷围上来,同时七嘴八舌的猜测起来:
「会是什么馅儿啊?」
「猪肉大葱的吧?」
「粉丝豆腐的也不错。」
「前阵子不是经常下雨吗?山上出了好些蘑菇,街上卖的稀烂贱,那玩意儿包饺子正经鲜美呐。」
「韭菜鶏蛋的最常见,又好做,还实惠哩,我就愿意吃那个!」
「你爱吃管什么用,又不是做了给你吃的,也不是你下手包的,说什么胡话呢!」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展鴒隐约觉得那饺子的顔色不大对。或者说,是里头馅儿的顔色不大对。
她脑海中忽然有了个可怕的想法,然后小心翼翼问道:「这饺子……什么馅儿?」
赵戈抬头咧嘴,露出满口整齐白亮的牙齿,几乎闪瞎众人的眼睛,「茄子的!」
展鴒&席桐&小刀:「……」
我去你的茄子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