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端午节乃是新明州一年中最重大的节日之一, 每到这日,人人都要穿新衣, 户户都要挂艾草,饮雄黄,佩戴五毒荷包以及赛龙舟。
城内当日还会在临江一带举办大型宴会, 戏剧、杂耍、赛龙舟, 晚上还有放烟火, 能想到的玩乐应有尽有, 热闹极了。
本地官员及其家眷是主角,不过这不仅是爲了与民同乐, 更多的还是鼓舞士气,故而其他行业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会接到请帖,才子、乡绅、名医、巨贾、神棍,济济一堂,实在是稳固地位、进一步扬名天下的好机会。故而能否参加当日的宴会, 就成了许多人争抢的目标和炫耀的资本。
蓝源作爲新明州的父母官, 是要带着夫人负责主持一系列的活动的,端午头三天,蓝夫人终於狠下心饿了几日, 端午当日总算将提前做好的衣裳套了进去……
展鴒和席桐接到帖子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说实话,像这类注定少不了交际的场合, 两人有点儿不大想去, 「都是贵人, 我们两个平头百姓的,还是不了吧。」
「哪儿有受了圣人嘉奖的平头百姓?」蓝夫人笑道,「你们呀,可是许多人眼中的红人儿!前儿老爷说,圣人有意在京城专门建造一座酒精作坊,只供皇亲国戚专用,这消息一传开,酒精越发抢手了,外头多少人都抢不上呢!」
酒精的生産幷不算简单,技术和设备缺一不可,如今也才算刚起步罢了。褚清怀手底下头一批培养的匠人也只是供给京城作坊,下头州府根本顾不上,大多还是巴巴儿的排队等着从黄泉州大本营拿,听说订单都排到明年去了!
饶是这么着,还有多少人拼了命的往黄泉州挤!如今褚清怀可算是正经扬眉吐气。
「也不光当官的,还有好些能人异士,说不得你们能碰见对脾气的。」见他们不说话,蓝夫人又道:「宴会那一带可是视野最开阔的,正对戏台不说,又有各色杂耍,看赛龙舟也最方便,你们难得出来一趟,不玩尽兴岂不可惜?」
这倒也是。
展鴒和席桐就拱了拱手,「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端午节是没什么稀罕的,难得他们这回竟真的以纯游客的身份被人邀请,倒是有点儿新奇。
展鹤听说他们也去,高兴地不得了,又道:「之前走的时候郭先生就说了,叫我好生写一篇游记呢!」
去一家客栈之前,他还太小,家里人基本上也不大带他外头赴宴,不过亲戚们略走动一回罢了。如今正经出门,也难掩兴奋。
展鴒笑道:「我给你做点儿点心糖果的,到时候你跟小伙伴们分着吃。」
端午当日,大家都起了大早,穿戴一新后启程前往城西月牙河。
展鴒穿了一件灯笼袖云纱上衣,下头是同色的长裙,不过里头衬了一条顔色深一点的鸭蛋青丝裙,瞧着十分鲜亮。那云纱还是跟手腕上的玉镯一道从皇后那里赏出来的,十分轻柔细腻,中间经綫每隔一段就掺进去一根银丝,日光下行走间闪闪发亮,好似揉碎了散开的银子,低调中透着奢华。
爲了配她的衣裙,席桐也叫裁缝做了一套淡青色的长袍,外头同样罩着云纱罩衣。那罩衣极宽松,他身量又高,宽肩窄腰长腿,撑得起来,行走间如同一团云雾,缥缈似仙。
荷花帮展鴒戴了珍珠蝴蝶攒金丝的簪子,又收拾了随身携带的小箱子和零食包,笑道:「今儿掌柜的和姑爷瞧着就跟神仙下凡似的,真是俊!」
她和小翠儿、红杏等人都是直接跟展鴒签的卖身契,算是她这一头的人,如今这几个伺候日常起居的便直接称呼席桐姑爷。
「是好看,」席桐打量下媳妇儿,就觉得心里头柔柔的暖暖的,又顺手替她拢了拢头发,干脆利落的伸出手,「走吧。」
展鴒抿嘴儿一笑,顺势伸出自己的手,低声调笑道:「听说今儿人多得很呐,我我人生地不熟的,你可得抓紧了。」
端午庆典一连三天,今儿是头一日,故而格外热闹,大街上摩肩接踵,若非是跟着知州家的车驾一幷出门,有衙役在两旁开道,这一家客栈的马车简直要走不动了。
席桐略挑开车帘瞧了一回,转过头来捏了捏展鴒的手,笑道:「果然得抓紧了。」
新明州的民风大约要比北地更开放一些,才刚他瞧着,好些青年男女都挨挨挤挤的说笑,也有不少小夫妻模样的人正大光明的拉着手,一点儿都不避讳。
这样的气氛,席桐很喜欢。
大树和荷花都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造化,欢喜的一晚上没睡着,这会儿生怕给主子丢了人,强忍着没东张西望。
约摸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到了宴会场所,展鴒和席桐跟着蓝源夫妇进去,瞬间吸引不少目光。
蓝夫人又亲切的拉着展鴒的手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被一众官夫人们包围了,后头两人赶紧往河边去了。
这会儿太阳还没正式升起来,等会儿先要进行赛龙舟。
不远处河边停着十来艘扎红结绿的细长龙舟,岸上已经有许多精壮的水手在活动手脚。因天气湿热,好些人干脆就打着赤膊,将上半身脱得赤/条条的,精瘦的腰间系着不同顔色的腰带,远远望去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饶是民风开放,平日城内也不可能有这么一群干练的汉子打赤膊,他们好些人身上都涂了油彩,出了细细密密一层汗珠,日光映照下亮闪闪的,配合着一身日头影儿里晒出来的小麦肌肤,引得两岸好些大姑娘小媳妇都一个劲儿的瞅。若是有胆子大的,还会将身上的荷包或是簪子什么的系在手帕上,用力丢出去。
其实诸如赛龙舟、赶庙会、唱大戏等民间活动,很大程度上都是爲了增进青年男女的交往,差不多算是一定程度上的相亲会,就好比此刻,参加龙舟大赛的儿郎们大多尚未婚配,好些待嫁闺中的姑娘便与父母一幷站在岸边观看,若是有中意的,便大胆的丢个信物下去,回头再看看表现:没个好体格可不算好小伙子!若是两边都对了眼,事后再略处一处,就可以托媒人上门说亲了。
因这一年几次大型活动,能促成好些亲事哩!故而好多人都爱来凑热闹。有时候本地活动不多,还有附近的百姓专门跑来解决婚姻大事哩!
来大庆朝这么久了,展鴒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不穿衣裳的壮男,简直蔚爲壮观,一时大呼痛快,实在是大饱眼福。
她正美滋滋瞧着,借着地理位置优势指点江山,一时说那个背肌练的不好,一时遗憾那个二头肌过於发达,一时又唏嘘那人上肢和下肢差距太大,整体不够和谐,却发现荷花正扭曲着一张脸,杀鶏狠命的朝自己使眼色。
「额?」展鴒一怔,忽然觉得右手边凉嗖嗖的,扭头一看,正对上席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看的挺高兴?」
荷花和大树见势不妙,赶紧退出去好几步。展鴒飞快的眨眨眼,本能的吞了吞口水,摇头,斩钉截铁的道:「没有!」
「隔着裤子,你也能瞧见人家的下肢?」席桐往那个方向扫了眼,轻飘飘的道。
反了天了!青天白日的,盯着旁的男人看个不住!
展鴒赶紧捏住他的手,又趁大家都忙於观赏男色,极其迅捷的摸了摸自家男人圆润挺翘有弹性的屁/股,「看不见,那绝对看不见,都是我瞎胡说的!你的背肌天下第一,腹肌无人能出其右,二头肌三头肌綫条流畅完美无瑕,上肢下肢修长有力……」
她拿,对了,拿纪大夫与日俱增的小肥膘发誓,她这辈子都没拍过这么多马屁!
席桐都给她气笑了,又爱又恨的抓着她的手亲了下,「你就是仗着我宠你,对不对?」
展鴒带点儿讨好的看着他,哼哼唧唧捏着嗓子道:「哎呀,好哥哥~」
席桐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只觉得怎么就这么牙碜!
「行了,你可饶了我吧!」他忽然就后悔当初这么逗她了,真是自作自受。
两人闹了一回,又都噗嗤笑了。
忽见几个打扮的利利索索的小姑娘挎着大篮子走过来,笑容甜美的道:「老爷、夫人,买花儿么?」
两人低头一看,见那篮子里的花竟非真花,而是用上等绢帛扎成的假花,只因工艺巧夺天工,竟很能以假乱真。除了绢花之外,旁边还放着几朵光辉璀璨的金箔、银箔的花,花瓣薄如蝉翼,随风抖动,光是这么看着就像极了艺术品。
见两个主子都面露疑惑,荷花忙上前问道:「这花儿是怎么个意思?」
小姑娘娇俏一笑,露出来两颗小虎牙,脆生生道:「贵客是外地来的吧?这是咱们新明州的玩法,算是讨个彩头罢了。一朵绢帛花是五钱银子,金箔和银箔花儿都是一两之数,等会儿龙舟赛完,还会倒着从终点回来,正从围栏下头经过呢。若是贵客觉得哪家的水手划得好,便可以花儿打赏。若是不想赏给水手也不怕,吃过午饭后还有高僧开坛说法,这花儿献给佛祖,也算是一点儿心意。」
众人恍然大悟,感情是这么回事,倒是挺会玩儿的。
展鴒拈起一朵花笑了笑,忽然问道:「听说这城外也有道观,得道的道长不来开坛么?」
真要说起来,他们跟道士们的关系可比跟和尚的亲近多了。
那小姑娘咯咯一笑,好似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儿似的,「夫人说笑了,道士哪里会开坛呢?」
饶是清宵观的道长们努力过了,可纵观如今天下,依旧是佛教天下。
展鴒心中不免微微遗憾。时也,命也。
像小姑娘卖的这些花都是官府同意的,这会儿会场就有十来个姑娘、小子跟她一样挎着篮子买卖,基本上那些不差钱儿的老爷夫人、小姐少爷的都买了几支,嘻嘻哈哈拿在手中把玩。
席桐示意大树掏银子,直接接了那篮子,「不必找了,这些我们都要了,难得遇见这样精巧的假花,跟真的似的,便是不扔出去,留着自己看也是好的。」
这事儿差不多就跟某些高档会所的最低消费似的,既然来的,总不可能一滴血不放。再说,如今他们也不差钱,统共这一篮子也不过二十来支,除了金箔银箔五支外,下剩的都是绢花,一共也才多少?就算买个艺术品作纪念也挺好。
那小姑娘见是一张三十两的银票和一块将近五两的碎银,只有多的没有少的,登时心花怒放,忙不迭的磕头道谢,又黄鹂鸟似的说了好些吉祥话,这才飞也似的出去了。
展鴒笑着摆弄他手里的花篮,也觉得甚是好看,又道:「席老爷倒是大方,端的挥金如土。」
「咱们这算什么?」席桐失笑,又朝左右努了努嘴儿,「多得是拿银子听响儿的,咱们且不算出挑呢。」
光是下头的龙舟就有二三十条,水手过百,兴致上来多少花都不够扔的,故而在场不乏像他们这样直接包一篮子的,更有的只要金箔银箔的,绢花一概不要,直在身侧小桌上堆成一座小山,那些花瓣在微风吹拂下发出细微清脆的灵动响声,满满的都是诱人气息,十分财大气粗。
说也好笑,世人都说铜臭、铜臭,可这金银薄片随风抖动,竟这般清脆灵动,好似天上梵音,又何曾有一点臭气和俗气了?
因那金银箔的花朵做的十分精致,好些人买了纯粹爲了玩儿,这会儿比赛尚未开始,便都笑呵呵的戴在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