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休息了一晚后,展鴒和席桐次日便去清宵观, 简单告知他们已将研究出来的酒精应用到战场上。
张宋两位道长听后俱都欣慰不已, 「福生无量天尊, 果然能救人, 便是无限造化了。」
说罢, 又忍不住唏嘘一回,回想起这些年的凄苦, 不由得落了两滴浊泪,转头去给师父、祖师等一干前辈、长辈上了清香三柱。
若此事果然能成,一个是他们济世救人,积了福报;二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稍后消息传开,世人必然会对他们清宵观刮目相看,多年来的忍辱负重也可解了!
憋了这么些年的人一朝舒展,心中激荡可想而知。展鴒和席桐也不打搅他们, 只是在外头静静地等着。
过了约莫两刻钟, 两位道长这才眼眶微红的出来,又有些赧然的对他们行礼道:「失态失态,叫两位道友见笑了。」
展鴒笑道:「无妨,两位道长乃是至情至性之人,如此甚好。」
席桐也点头。
宋道长就叹了口气,拍打了下身上被洗的泛白的袍子, 有些自嘲的道:「说来惭愧, 我等总说自己是方外之人,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可如今看来,白瞎了这些年的修身养性了。」
若果然心如止水,端的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又怎可能会因爲贫穷富贵,或是名望的起落涨跌而悲喜过望?
他们果然还是没办法真正做到宠辱不惊。
「大隐隐於朝,小隐隐於野,」席桐淡淡道,「这世上最难的幷非吃糠咽菜,而是身处困境仍不失赤子心性。人天生七窍,降有五欲,便是出了红尘,来了方外,难不成就不是人了么?和尚,道士,谁还不讲究个尊师重道么?两位只不过是想重振先祖名望,不堕前人威风罢了,正是修身养性得出来的。」
正备受内心煎熬的两位道长一楞,觉得有些道理,只不免还是有些踟躇。
怎么隐约觉得有点儿像歪理啊……
展鴒诧异於席桐的超常发挥,感觉可能是那日将士们的热情感染了他,这会儿效果还在持续呢。
「他所言不错。常言道,烂船尚有三千钉,你们若真是爲了富贵,又会炼丹,又有家底,还会医理,搂钱岂不比什么黄大仙容易得很?又何苦生熬这么多年!」
张宋两位道长的脊梁就不自觉挺直了,心想:是啊,我们一直安分守己,也没做什么坏事,每天就是炼炼丹、种种菜,日思夜想的也不过是恢复当年大门大派的荣光罢了,心虚什么!
於是四人重新落座,又将那壶已经冷了的茶重新热过。都不是什么瞎讲究的,而且以清宵观如今的财力,能拿出点竹叶茶来就不错了,哪里能浪费……
天气炎热,可这清宵观所在的山头既高,人烟又稀少,植被还多,故而十分清凉。这会儿避开日头坐在屋里,竟还有点儿凉飕飕的。
张宋两位道长对席桐做酒精的过程十分好奇,又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怎么能这么顺利的将此物推广到军中,待听了他们轻描淡写的讲述后,越发感慨了。
展鴒拢了拢外衣,问道:「宋道长怎的不去学画?」
之前分明说好了他随时可以去的,谁知时至今日,福园州那老头儿都入门了,宋道长竟连个影儿都没瞧见,他们却不好叫人去请。
宋道长就落落大方的道:「承蒙道友记挂,实在是去不起。」
紧接着,他便毫不掩饰的数道:
清宵观距离一家客栈甚远,步行是不成的,可现下观里除了一众大小道士外,哪里还有个活物?若是单纯爲了学画就买头牲口……说实话,将整座道观翻个底儿朝天都凑不齐那几两银子!更何况还要日日饲养,光是那些个草料得多少钱?
展鴒和席桐呆愣半晌,「……啊?啊!」
关於原因,他们之前想过很多,可唯独没想到这一点:
竟是因爲穷!
真是个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宋道长又有些羞赧的道:「原本也想着步行去的,只是一来如今天暖了,观中果粮菜蔬都需要人照料,我这么走了实在忙不过来。二来,即便天不亮就出门,也得等着城门开,到那边少不得要下午,饶是天黑前匆匆往回赶,也出不了东门,城中又不许人胡乱露宿,我又哪里出得起住宿钱?」
现下大家的生活有了新内容,日子有了奔头,就都不大炼丹了,转而专心种菜。观中本就人员稀缺,宋道长正当年纪,且是个壮劳力呢!
竟是因爲这么个原因!
没地儿住怕甚,一家客栈做的就是这个生意,还怕腾不出一块炕头来吗?
展鴒和席桐刚要开口,宋道长就摆手笑道:「实不相瞒,贫道也想过,两位道友这般豪爽仁义,贫道若去了,必然要留下住一宿的,可这么一来,心中越发过意不去,倒不如就此作罢。」
他们道观受人家照顾已经挺多了,如今还得了可以无偿传授画技的承诺,哪里还能又吃又住呢?人呐,尤其是出家人,坚决不能有这么厚的脸皮!
席桐沉默片刻,「你我往来皆以朋友之礼相待,世上多有密友相互留宿,抵足而眠的美谈,道长又何必在意?」
「话不好这么说,」宋道长却十分坚持,「朋友相交,贵乎真诚,重在对等,若是打从一开始就存了占人便宜的心思,要不了多久,也就散了。」
这些人啊,真是朴实的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偏偏看什么都看的这么明白透彻。
展鴒和席桐唏嘘一回,也不好再劝,索性趁现在有的这个空跟他讨论起画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