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 / 2)

小饭馆 少地瓜 6094 字 2个月前

第七十一章

端午当日, 客栈里头有家的都回去过节,没家的留下一处热闹。

本来蓝管家该是送到了礼就往回走的, 哪知一朝托大,阴差阳错醉倒耽搁了, 转眼便是端午, 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展鴒不忍心叫他们一行人在路上过节, 便强留下了。

他家世代爲蓝家效力,自己又是跟蓝源自小一处长起来的,情分非比寻常。这些年忙里忙外尽心尽力,内外人只把他当半个主子,便是蓝源夫妇对他亦是礼遇有加。如今因故停留, 回去说一说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故而略一推辞便应了。

蓝家一行人留下,客栈人一多, 越发的热闹了。

端午节该是赛龙舟的, 不过北地水少, 便跑不得。孙木匠提前扎了数盏龙舟花灯挂在外头, 夜里点起来, 明晃晃亮晶晶, 造型优美, 十分好看。尤其一阵风吹来, 那些花灯便晃悠悠的动, 恰似龙舟行於水面, 甚是美丽。

李慧临走前还送了众人五色绳索编成的结子,如今都系在手腕上。唐氏也綉了好些五毒香囊,里头装上晒干的艾草,大家也都佩戴了,节日气氛登时涌现出来。

入夜之后,众人先出去赏了一回灯,又放了焰火,开开心心的吃了粽子,欢声笑语不断。

尤其是那龙舟彩灯,郭先生颇爲赞赏,夸了又夸,只将孙木匠那等憨厚人臊的满脸通红,搓着两只粗糙的大手道当不得。

他不过乡间野人,听说这位原先可是能见着皇上的官老爷哩,叫人家夸一句,那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郭先生赏了一回灯,又颇有些遗憾的道:「该做些灯谜来猜。」

展鴒和席桐只当没听见,转头就推销他们的扑克去了。

大好的日子,谁跟你猜灯谜?!找你的老基友去吧!

上回展鴒提了之后,席桐果然花了一天做了两幅扑克牌,也没弄什么JQK的,只标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正干坤和四样花色,倒也很是好看。向众人说了一回规矩,又带着试着玩了几把,本就不是多么难的,众人就差不多上手了,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郭先生也耍了一回,笑道:「倒也有些意思,回头不如将那花牌、骨牌一幷取来作乐。」

也就是他这么一说,展鴒和席桐这才知道原来民间也有类似於后世麻将的骨牌,只是造价相对昂贵,且寻常百姓家忙都忙不过来,又哪里有闲钱和余力去购置骨牌玩耍?故而他们来了这许多个月了,竟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孙木匠最是个能干的,时刻都担心自己没了价值,听了这话忙毛遂自荐道:「这个不难,也不必非用骨头做,后头院子里还有许多木头,略取一点下脚料便得了,又不耗费什么。我同孙女细心打磨光滑,不出几日便也能得了。」

展鴒知他闲着便不自在,顺水推舟的点头道:「如此甚好,我同你们二掌柜的还不会哩,」又对郭先生道,「回头还得劳烦先生教我们。」

郭先生尚未言语,纪大夫先就抢白道:「何须他来?竟是想法儿输呢!你们不知道,他最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不打牌便罢了,但凡上桌,一年到头三百六十日,竟没有赢过一回的!故而大家都爱找他玩。亏着他没得瘾头,不然早连裤子都输掉了。」

说到最后,众人纷纷大笑,郭先生面上微微泛红,到底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重重的哼了声,心中却暗自琢磨等会儿找过场子……

只做耍无趣,二狗子笑道:「不如弄些个彩头。」

众人都说好。

大树也壮着胆子道:「只是大好的日子,耍钱倒也有些个不美,倒不如定下个规矩,输了的罚酒一杯!」

大家都觉得有些道理。

赚钱不易,本来是爲了玩儿的,可回头谁若是输狠了,难免杀红眼,一旦闹起来岂不尴尬?还是吃酒的好。

端午佳节,上下百姓都要饮雄黄酒祛除邪祟,以求好运康健,客栈里也备了些货,或是贩卖,或是自己饮用,如今倒也不必外头找去。

席桐起身去拿酒,回来的时候手里又额外多了一个小罎子,「难得佳节,人多热闹,雄黄酒寡淡,只吃它却也没什么趣儿,倒不如将我新做的这一样烈酒也拿出来倒一盅,回头谁输了便吃一口。末了若是输狠了,便吃一杯。」

这几天他埋头做酒众人都是有目共睹,奈何除了展鴒和蓝管家外竟无一人有幸品尝。可那酒香四溢却是无论如何都挡不住的,铁柱大宝等人早已按耐不住,偷偷问过多回,只没个结果。如今见他竟然主动拿出,哪里还忍得住?纷纷起身拍手叫好,又自告奋勇的去拿碗。

展鴒忙拦住他们,「快别没数了,这酒你们若能吃一盅下去还面不改色,我就服了!回头爱如何闹便如何闹。」

席桐拿来的这坛酒比前几日蓝管家吃的那一回更浓,已经是蒸馏过两次的,少说也有三十多度,这些吃水酒长大的货还拿碗呢,这不是作死呢吗?

铁柱等人面面相觑,还有些不大信。

江湖好汉吃不都讲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吗?两位掌柜的素日也是个豪爽的性子,怎的如今竟然要用酒盅了?想那酒盅不过拇指高矮,便是斟满也就一口没了,是不是有些太小家子气了?

唯独唯一的受害人蓝管家一看席桐拿出来的那个罎子,登时脸都绿了,慌忙起身,忙不迭的往外退,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老奴人老体弱的,先回去歇着了,姑娘、姑爷,你们自耍,自耍罢!」

要了命了,前儿那一杯下去,他整个人便如同吃了蒙汗药一般,登时人事不省,如今还有些发虚哩,哪里还能再吃?

也无人计较他口中「姑娘、姑爷」的称呼,只是哄笑出声,不必展鴒和席桐吩咐,便有唯恐天下不乱的纪大夫等人一马当先的冲过去,七手八脚将他拉了回来。

「当真是扫兴,又不是逼你上战场打仗,不过吃杯酒罢了!」纪大夫取笑道,「难不成你这老货如今连口酒都吃不得了吗?」

之前纪大夫曾入蓝府瞧病,倒也同蓝管家见过几回,勉强算认识,是以两人说起话来也更加随意些。

蓝管家叫苦不迭,心道我倒宁肯去打仗!好歹还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只是叫苦连天,连连告饶,可谁听他的?到底抵不住人多势众,死活被拉回来按下,整个人都快凉了。

你们这些无知的人呐,嘴上说的轻巧,回头真要是输了吃酒,有你们好受的!到时可别怪我没时间提醒。

悔不当初啊,早知他就该连夜上路的,也不必遭此劫难……

一时众人便将几张桌子靠在一处,围成一张大桌,中间摆了酒罎、酒杯幷骰子、扑克等物。又有枣泥酥、绿豆酥、椒盐饼、牛舌饼、卤味,酸枣、山楂干、蜜饯、李条儿等各色干湿果品,满满当当一桌子。

说笑归说笑,可在座的也颇有几位上了年纪,更有新买来的红果、小翠儿几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哪里能成?席桐新做的酒着实烈了些,若是逼着硬灌,难保不弄出个好歹来。展鴒便笑道:「如此,且又有女眷在,有的还小的,也不必非吃酒,回头谁输了,或是说个笑话,或是说段故事,讲个什么奇闻的,大家觉得有趣便也揭过。」

听她这么说,原本还悬着心的几个人登时放松了,脸上笑容越发真挚。

展鴒开牌,众人嬉笑着玩耍,不多时两轮下来,输赢分明。

郭先生真不愧是丑牌手,两轮下来输了两次。

头一回是试水,倒是不必惩罚,可第二轮若再这样放过,着实说不过去。

郭先生也是个狠人,略在脑海中过了一回,一发狠,「倒酒!」

众人大惊,片刻沉默过后都山呼海啸般的吆喝起来,屋里一时间鬼哭狼嚎,热闹的不得了。

大树就感慨,「没想到郭先生恁瞧着文绉绉的,竟是个豪客!」

他们都以爲郭先生会要求作诗哩!

铁柱巴巴儿地跑去爲他斟酒,将那甜白瓷的小酒盅倒的满满的,瞧着约莫能有一两上下。

头几轮不必吃一盅,可对没喝过烈酒的人来说,一口也够受的。

展鴒和席桐不免有些担心,这老头儿也别把自己个儿放倒了。

纪大夫就笑着安慰,「不必焦急,那厮瞧着风干茄子似的弱不禁风,实则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许多武将都喝他不过。」

得,又是一个千杯不醉的。

可问题是有蓝管家这前车之鉴,不管是展鴒还是席桐,对这个词儿都産生了相当程度的怀疑……

郭先生不愧是个雅人,都这会儿了还有工夫欣赏:

他先观色,见那酒液澄澈透亮,宛如月光皎洁,先就满意的点点头。

再嗅其香,他用手在上面轻轻扇了几下风,直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浓香扑鼻而来,竟犹如实质,久久不散,脸上便泛起一点喜色。

「果然好酒。」

说完,郭先生便端起酒盅啜了一口。

酒液入口,他刷的瞪圆了眼睛,双颊微微涨红了,过了许久才咽下去,然后痛痛快快的吐了口气,少有的喜形於色道:「哈哈,果然好酒!」

一看这个架势,展鴒和席桐就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眼瞅着,这还是个深藏不露的老酒鬼呀!

俩老头儿来了这么久,纪大夫倒罢了,是个上蹿下跳的老顽童,可郭先生一直都十分素整的模样,端的喜怒不形於色,何曾见他这般欢顔?

纪大夫呵呵笑了几声,冲展鴒和席桐撇了撇嘴,「瞧我方才说什么来着?」

展鹤看的眼热,忍不住凑过去看,可刚一接近了,便被那浓烈的酒气冲的将脸皱成一团,赶紧捂着鼻子跑到席桐这边,「臭!」

众人大笑出声,郭先生笑道:「黄发顽童,哪里知道杜康之美?」

席桐拍了拍小孩儿的脊背,心道等他长大了也未必好酒……

过了约莫一刻钟,郭先生不出意料的又输了第三局,也不必旁人催促,这老头儿自己就笑眯眯的搓着手道:「哎呀,又输啦,哈哈,罚酒罚酒!」

说完,就迫不及待的端起酒盅,滋溜一口将剩下的大半杯残酒喝干,然后痛痛快快的自己又倒了一杯。

众人:「……」

郭先生大大方方的道:「哎呀,左右后头免不了还要输,我且自罚罢!」

说完,竟还真就要抢先喝,众人纷纷回神,忙一拥而上,按人的按人,抢酒盅的抢酒盅。

郭先生还十分委屈,「何苦费这劲?早喝了早完事!」

展鴒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人人都逃,偏羊群里蹦出个活驴来,竟上赶着抢罚?

蓝管家默默抆汗,下意识的挪了挪屁/股,离得郭先生越发的远了。

惹不起,惹不起,敬而远之……

若说他的千杯不倒是贋品水货,那郭先生这个便是原装正品!

一阵闹腾过后,也不知是谁干脆将酒罎子搬开,放到离郭先生最远的地方去,后者表情分外怨念。

玩闹最大的乐趣不是想方设法叫自己立於不败之地,而是……千万不能让旁人遂意!

大家伙一看,哎呦,再这么下去不行,没想到老头是个深藏不露的!输了反而成了好事。

一个人老输也没意思呀,大家光看他喝酒了,图什么劲呢?

於是在接下来的几轮之中,刚还参差不齐的牌技忽然集体滑坡,一个赛一个的臭,各种匪夷所思的愚蠢打法层出不穷:

将分明可以凑对的牌硬拆开来打出去;

能打过的直接跳过去;

即便没什么可打的也要胡搅蛮缠……

如此这般的闹下来,在座众人几乎都输了一遍,唯独郭先生一人傲视群雄,硬是被人联手拱到了蝉联冠军的位置上。

郭先生大怒,拍案而起,义愤填膺道:「朗朗干坤,尔等爲何聚众舞弊?」

众人纷纷把视綫扭向各方,就是不与他对视。

听听,说的这叫什么话,叫你赢还不好么?真难伺候……

展鴒和席桐更是理直气壮,觉得他们这么做简直是尊老爱幼,完全可以被树立爲典型模范嘛!

中间铁柱和大宝他们输牌之后,就跟捡到宝一样,迫不及待的冲过去给自己倒酒,结果一口下去整个人的面皮都发紫了,也就是怕当众丢人这才没有喷出来,死活硬憋着咽下去,然后直挺挺的立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喝的是甚?!

瞧着清水也似,一入口就跟着了火似的,口腔内壁灼烧的火辣辣的疼。

含在嘴里疼,咽下去就更精彩了!

他们见过街上耍把戏卖艺里头喷火的人,可如今,自己更像是吞了一口火,从唇舌一路燃烧到喉管和胃部……

等狠狠憋下去这一口,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呢,却愕然发现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这酒的后劲竟然也颇大,待口中麻木的痛感缓缓过去,一股意料之外的劲头儿又从体内缓缓涌上,沿着原路返回,最后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到脑门!

有那么一瞬间,铁柱觉得自己耳边回荡着仙乐,眼前看到了玉皇大帝……

二掌柜的究竟酿出些个什么来?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自己受苦算什么?更难得的是将别人也拉下水,看着他们一同受苦!

於是头一个「遇害者」铁柱虽然痛苦万分,可楞是以超强意志抗衡,背对众人面目狰狞,一回过头来,没事儿人似的!

大宝、大树等人万分垂涎,争先恐后的凑上去询问感想,铁柱想了一回,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入口醇香,回味无穷!」

现在回味起来,口感确实美得很,唇齿留香,自己前头二十多年喝过的酒竟都成了马尿了!

只是……口感也忒刺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