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鴒将锅铲用力往门口一甩,干脆利落的吐出几个字,「出去!」
撵人归撵人,该做的还得做。
等白年糕不烫手了,展鴒将它们搓成长条,略按压成饼,中间包上一道麦芽糖的芯,然后再卷成长条,最后用模具整理成好看的方形,再用刀切成约莫一寸见方的方块,两头便透出金色的麦芽糖浆。
这会儿温温热热的吃正好,麦芽糖还能拉丝呢。回头冷掉了,凝固了,也还可以再用油略煎一煎,照样不输刚出锅时候的美味。
趁肉还新鲜,不烤着吃简直暴殄天物,这几天就是牛肉盛宴。晌午刚吃了酸辣可口的泡菜肥牛锅,配着扒了好些米饭,晚上仨人又吃烤肉。
展鴒指挥着席桐切了最肥嫩的一块,片成厚片上炭火烤。那肉片刚一接触烧热了的铁板便迫不及待的发出吱吱响声,脂肪顔色加深,底下开始有莹润的油花蹦出,肉块轻微的颤动使香气越发浓郁。
辣椒面、孜然、甜辣酱,爱吃什么蘸料自己加,牛肉烤的嫩嫩的时候便可入口,但边缘最好带一点香脆的焦。咬下去,肉汁四溅,魂儿都要美的从天灵盖飞出去了。
肉吃多了也不怕,加点新鲜的豆芽、菜叶中和一下,再来一口冰冰凉的山楂盏,还能继续吃。
展鹤这小家伙都吃的小嘴儿泛光,还打嗝,美滋滋的捧着常温的山楂盏小口啜饮,然后就被带着出去遛弯消食去了。
夜风颇凉,略吹一下倒叫人神清气爽,好似刚才吃烤肉带来的些许油腻也随风消散。
抬头看天,展鴒第无数次震惊於这个时空星光的璀璨,漆黑夜空中满天星子竞相闪烁,无边无垠,那种苍凉璀璨之美会让人下意识的屏气凝神,继而深切的感受到宇宙之苍茫宏大、人类之脆弱渺小。
「现代社会工业污染和光污染太严重,」席桐面无表情的跟着唏嘘,「常年生活在都市中的人很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真正的星空。」
他们也只能夜里抬头看飞机了。
黄泉州灯会的前一日,许久不见的张远来了。
展鴒还挺意外,习惯性的往他背后看,「怎么,赵戈没同你一处来么?」
几次三番的,这俩人都是同进同出,如今骤然只见一个,竟有些不适应。
「今儿我们歇着,我出来是私事,」张远道,「他家去相亲去了。」
「呦,」展鴒就笑,「也到了这个年纪了,若是回头办喜事,可别忘了通知我,好歹相识一场,也随个份子。坐吧,喝点儿什么?」
「白水即可,不必劳烦。」张远坐下,又四下打量,见大堂内三五食客正在埋头吃饭,小五这个跑堂也是笑容满面的往来招呼,二狗子站在柜台后头拨的算盘劈啪作响,这客栈的模子俨然是定下来了。
展鴒替他倒了热茶,又上了几样干果,「今儿来什么事儿?」
张远随手抓了几粒松子,「那位席少侠呢?怎的不见?」
「也尝尝这瓜子,我自己炒的,弄了五香和椒盐两个味儿,都挺带劲。不过得多喝水,不然吃多了齁,嘴唇都该卷起来了。他在后头带鹤儿活动筋骨呢。」展鴒顺口道。
听她这熟稔又自在的语气,张远心里却不自在了,「哦,挺好,小子多活动活动长得结实,他,那个席少侠,挺好?」
这松子粒粒饱满,也不知怎么弄的,太香了吧?竟也不觉得油腻了。
还有瓜子,他作爲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从小到大也没少吃了,但都没有一回比得上眼前这两盘,又香又脆,关键还特别入味儿!盐津津的,又带点儿若有似无的甜味,一口一个下去简直停不下来!搞得他都快把自己来的初衷给忘了……
展鴒这才明白了他的来意,笑容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温暖,「劳你挂怀,他幷不是什么歹人。」
「那就好。」张远点点头,恍惚间竟将松子仁丢了,转手往嘴里塞了几颗松子壳,咬下去险些硌掉大牙。
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却叫他回过神来,忙干咳一声掩饰尴尬,又说起正事,「对了,后日我们福园州有大集,算来是年前最后一回了,也有灯会甚的,许多江湖耍把式卖艺的,你不带着娃娃去瞧瞧热闹么?」
民间一般每五日便会有集市,而毗邻的村镇之间更会默契的错开,如今黄泉州是逢五逢十,福园州便是逢六逢一,只差一日。
「这可不巧了,」展鴒有些爲难地说,「前儿诸小姐才请我们去黄泉州玩儿呢,说好了要在城中停留两日,怕是赶不及。」
「是么?」张远张了张嘴,「那可真是不巧了。」
两人沉默片刻,正巧外头又来了一波客人,张远只觉干坐尴尬得很,顺势起身告辞。
「不多坐会儿了吗?」展鴒起身送客,又热情的抖开两张油纸要打包,「带点松子和瓜子吧,也给赵兄弟尝尝,多少是个意思,下回我弄核桃!」
本就是来探望的,哪儿好意思吃着还带着呢?张远推辞一回,到底……功夫不如人!
他既惊讶且郁闷,整个人都懵了。
我,我还比不上一个姑娘?
张远少年老成,幷非什么轻狂之辈,可也知道自己一身本事在这沂源府内外也算小有名气,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便坐到总捕头的位置,哪成想今儿竟连包瓜子松子的都推不掉!
也不知展姑娘怎么弄的,瞧着轻轻巧巧的,也没用什么力气,可往自己手臂上面这么一挡一带,他就动不了了!然后还没反应过来的,怀里被丢进来俩结结实实的大纸包……
「展姑娘留步吧,也不是外人了,啊,走,我走了啊。」张远有些艰难的回神,脑子一时半会儿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只觉得这么些年来的意气风发都有点儿雕敝。他刚说完,迎面便碰上带着展鹤进来的席桐,两人俱是一怔。
席桐瞧了瞧后头跟出来送人的展鴒,再看看神色复杂的张远,眼睛微微眯了下,不动声色的将展鹤推过去,主动道:「我送送他吧。」
展鴒点点头,「也好。」
这俩人也是挺有缘分,席桐之所以能顺利找过来还是托了张远他们的福,或许也有什么话说呢。
再说席桐和张远,一人牵马一人步行,出去大半里地都没说一句话,气氛凝滞又沉重。
再送可就不像话了,张远停住,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你同展姑娘,究竟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他自己就觉得不大自在,无缘无故的,问这些作甚?
席桐却一点儿不惊讶的样子,「战友,生死之交。」
他这么说,张远就越发茫然了,连蒙带猜的问:「你的意思是,你们都爲国效力?」
这会儿可没什么「战友」的说法,不过一个「战」字他还是听得懂的,战友,便是作战时的友人?
不等席桐回答,他先就摇摇头,「不可能,从中央的禁军到地方厢军,再到特殊时期新编的番军及各处衙门要办,哪里有女人当差的事儿呢?更何况似展姑娘这般武艺,这般的能耐,但凡露出点苗头,只怕也早传遍了,怎可能至今依旧籍籍无名?」
得亏着当初头回见面的时候没轻举妄动,不然……这脸算丢大了。
席桐瞧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明面上的未必是全部,这世上总有些东西见不得光。」
「你的意思是?」张远的呼吸都急促了,眼睛微微睁大,「是秘卫?」
相传圣人手下有一支神秘力量,从不现於世,可却叫许多人闻风丧胆,人们往往以「秘卫」之名称呼他们。
据说秘卫中的每名成员都身怀绝技,神出鬼没……
莫非?!
张远越想越多,而越多便越觉得可怕,再扭头去看「一家客栈」时,眼神都不同了,心中更是翻江倒海。
若果然如此,那,那这家客栈或许幷非单纯的客栈!
是了,黄泉州与福园州地理位置特殊,连接东南西北,虽非兵家必争之地,可亦是连接多处重要州府的要道,圣人如何会放松对这里的监管?
要这么说……
张远想的迷迷糊糊的,机械的整理了下马鞍,刚准备翻身上马,却忽然听后面的席桐来了句:
「假的。」
「什么?!」
心绪翻滚的张远一个没留神,险些踩空马蹄铁摔下来,踉跄着抓紧了马鞍才站稳了,然后满脸难以置信的扭回头去。
「刚才你说的那些,」席桐面无表情的放着晴天霹雳,「假的。」
张远:「……」
他的脸和脖子以肉眼看见的速度迅速变红,不甘心的道:「可是,可你」
「我从未承认。」说起这些话,席桐简直没有一点儿负罪感。
张远眼前一黑,就觉得喉间一口腥甜老血随时可能喷出来,就喷到眼前这可恶小子的脸上去!
他娘的,是没承认,可你不也没否认吗?
席桐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张远看了会儿,觉得对方此刻的表情,嗯,套用后世一句话来说那就是「有一句MMP很想讲了」。
「思虑周全是好事,可想太多了,是病。」
得治。
撂下这句话,席桐潇潇洒洒的转身走了,剩下一个张远瞪着他的背影暗自磨牙,简直想用怀里两包零嘴儿砸他后脑勺。
他娘的!
「这么快就回来了?」展鴒看见席桐回来还挺惊讶,「我瞧着你们好像有话说似的,不多聊会儿么?」
「聊完了。」席桐言简意赅道。
他确实没否认,因爲没必要否认。
他和展鴒确实是执行特殊任务的,不过却不是爲了这什么大庆朝的圣人,因此,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