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百姓的事乃是爲父本分,倒也罢了,唯独一个你,终日上蹿下跳没个正形,谁家姑娘这样?若你老实些,爹爹可就真的省心了。」
诸清怀心里美得不行,勉爲其难的张嘴吃了一口,好悬没忍住叫出来。
果然甚是美味。
未曾想小小一颗腌蛋竟也会有这般丰富的滋味:一股咸香,又因已经腌透了,蛋清蛋白都有些沙化,根本不用费劲咀嚼,用舌头略略一抿就开了。蛋黄也不知哪而来恁多油,又是那样的香……
他的饮食素来清淡惯了,又不喜大鱼大肉,到了冬日菜单更是单薄,基本上翻来覆去就那老几样,何曾尝过这般滋味?
唔,这是藕吧?外酥里嫩的,又咸津津,该是配了些葱姜罢?只是剁的细碎,倒是不妨碍口感,配粥甚好。
嗯,不过几样小菜,做得到也精细,可见是个细心周到人……
眼见着哪怕不用自己催促,爹爹的筷子也是一下又一下的伸着,诸锦心中欢喜,又有些得意。
爲了不让自己吃饭速度显得太快,失了体面,诸清怀又问了女儿白日里去做了什么,诸锦都一一说了,又格外夸赞了展鴒人品,说她比平日里与自己往来的官家小姐们还有气派、见识。
诸清怀正微眯着眼睛体验泡菜清脆酸爽的口感,听了这话就摇头失笑,「你才见过几个人,竟也敢这般口出妄言,头一个,她们出身便不同了。」
他与夫人都出身书香世家,自然对门第之说也最爲推崇,现在听女儿竟将展鴒与诸位官家小姐相提幷论,难免有些啼笑皆非。
「爹爹此言差矣,自古英雄不问出身,」诸锦却不以爲然,出言反驳,「若只论门第,那还要科举取士做什么?正如同寒门未必不能出贵子,我虽是女儿身,却也知道些道理。您没见过她,不知道她的好处在所难免,可这般早的下定论却有失公允。
展姐姐虽未曾说过自己来历,可我观她时常在无意中口吐锦綉,便知必然家学渊源、底蕴深厚,许是不出世的大家子教导出来的也未可知。再一个,不怕说句狂妄的话,女儿算是闺阁女子之中所学甚杂、所见颇多者,亦走过不少山川大河,可几回接触下来,却发现展姐姐所见所闻远在我之上。她这样年青,也大不了我几岁,爹爹你自己说,这般出色的女郎,会是寻常门户能教导得出来的么?」
诸清怀一时语塞,过了会儿才笑道:「难得你与张捕头他们皆对那女子这般欣赏,我倒越发好奇了。」
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这丫头眼界颇高,同龄人之中少有能入的眼的,如今的几位手帕交也未必是真心,不过是大人官场往来,下头的孩子不得不随着罢了。
可如今,这心高气傲的丫头竟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女子满口夸赞!这才见了几面?
嗯,有些个意思。
爷俩按下此事不提,吃过饭后,诸清怀又道:「年后你干爹要往南边上任去,顺便带你干娘来做客,你也准备一下,莫要叫人笑话。」
今儿新得的两样小菜甚是下饭,他吃的有些多,稍后还得去打一套五禽戏才能入睡。
「他们要来?弟」诸锦一听就来了精神,刚要问起弟弟,却又迅速回神,也跟着面容暗淡了,「弟弟,找回来了么?」
「谈何容易!」说起这个,诸清怀就是一阵唏嘘,「当真最毒妇人心……」
因两家隔得天南海北,且又都忙着,他们爷俩还都没见过那孩子呢。只是从书信往来中得知那名叫蓝辄的孩子玉雪聪明,触类旁通,来日又会是一个三元及第的蓝源也未曾可知。
蓝源夫妻二人亦是门当户对、才貌兼备,生出来的儿子必然也是龙章凤姿,可惜啊可惜。
「哼,」诸锦却有些愤愤的,「若非干爹纳妾,招了那毒妇进去,辄儿又怎会惨遭毒手!」
「胡言乱语!」诸清怀板起脸来斥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懂得大人的事?速速回房去吧!」
官场上的事又哪里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蓝源自然不愿纳妾,可上官非要硬给,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收下。本打算着只当家里多了张嘴,好生养在后院也就是了,谁知那女子野心勃勃,勾结外人,左右蓝源政见不成后竟意图谋害嫡子……
诸锦一跺脚,转身要走,可到了门口却又转回身,难得带了点忐忑和不安的问道:「爹爹,你,你会不会续弦?」
问这话的时候,她一颗心跳的飞快,指甲都快将掌心掐破了。
「傻丫头,胡思乱想些甚么!」诸清怀苦笑一声,眼中浮现出浓浓的追忆,「爹爹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光是照顾百姓都顾不过来,哪有心思想这些!快睡去吧。」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也不觉柔和下来。
他与妻子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人差了足足六岁,可依旧琴瑟和谐感情深厚。只是妻子体弱,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么个宝贝疙瘩,那会儿他都快四十了,也知道不会再有后,便一心一意带着妻女过日子,谁知天不遂人愿。
罢了,罢了,都是命。
眼下他已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哪里还要想旁的?不过徒增烦恼罢了。自己只好生做官,尽量多护她些时日,来日也好安心去与老妻团聚,仅此而已……
当夜,诸清怀又做了一晚上的梦,梦中他与亡妻俱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时候,春花秋月,赏尽无限美景;夏雨冬雪,踏遍万里河山,而等次日醒了,才发现纵横老泪已然湿透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