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君临天下(九)
一连好几日,夏成蹊都是与瑾申一起住在东苑, 自从那日将陈夫子气走之后, 顾王似乎断了给他们再请夫子的念头。
瑾申日日闭门苦读, 夏成蹊也装模作样临摹着瑾申的字迹, 偶尔凑过来好学问道︰“哥哥, 这个字读什么?”
瑾申放下手中的古籍,指尖点着夏成蹊临摹的那一团、隐约能看出来是个字的墨迹,轻声道︰“这个念瑾。”
“瑾申的瑾吗?”
瑾申笑了, 清澈的嗓音对他说︰“也是瑾玉的瑾。”
夏成蹊眨着眼楮看着他, 气馁道︰“可是我怎么都写不出哥哥那样的字迹。”
瑾申对上他的眼楮, 下一瞬却不自在的避开, 抿嘴, 一手握住夏成蹊握笔的手,一笔一画, 在纸上写出一个瑾字,清逸潇洒。
“哇——”夏成蹊看着那个字, 惊讶道︰“明明是同一支笔, 可哥哥写的比我的好多了,我的像是狗刨的一样。”
小孩子, 时不时奉承夸奖几句, 就能记住你的好。
瑾申若无其事的又拿起自己那本未读透的古籍, 道︰“认真写,你也能写好的。”
夏成蹊见他丝毫没有反应暗叹了口气,这孩子不好哄啊。
继续伏在桌前, 鬓角两侧的发丝轻垂在两侧,有几缕粘在嘴角,小孩红润的小嘴轻轻嘟起,将那笔杆咬在嘴里,时不时皱眉,洁白的贝齿咬着笔头,苦恼的模样看着临摹的纸张……
瑾申全部的精力都被夏成蹊引了过去,眼眸暗沉,下定决心想专研的古籍此刻一个字也瞧不进去,猝不及防,夏成蹊回过头来,看向了他,猛地,四目相对。
夏成蹊楞了片刻,而后又飞快咧嘴笑了起来,“哥哥偷懒,不读书,肯定想着去外面玩。”
瑾申慌乱的将目光收回,在那一瞬间他心跳似乎有些快,呼吸都有些紊乱,仿佛被人看到了什么秘密似得,极不自在。
窘迫使得他口不择言,“胡说八道,你以为我是你,总想着出去玩?”
夏成蹊笔杆戳着额头,“那哥哥刚才不看书,看什么呢?”
“监督你是不是在偷懒。”
夏成蹊嘟囔两句︰“明明是自己偷懒,还说监督我。”
瑾申是听到这句话了的,一本正经拿起古籍,嘴角不自觉的弯了起来。
屋内有炭火暖暖,屋外有白雪皑皑,手中有古籍可阅,身侧有……
看着瑾玉一笔一画认真临摹自己的笔迹,认真的侧脸,轻垂的眉睫,有些微红的鼻尖,嘴角时不时轻勾的笑容,瑾申眼角轻弯,低眉浅笑,其实这种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哥哥,这个瑾字好难写。”
“我再教你一遍,最后一遍,若是再写不好,哥哥就打你手心了。”
“不要,那我不写了。”
“嗯?”
“哥哥再教我两遍,不,三遍。”
“好,教你。”其实,如果可以,我愿意教你千百遍。
屋外有声音打破这满室的温馨,“启禀小皇孙,有圣旨到,王爷让奴才请小皇孙前去大殿接旨。”
夏成蹊与瑾申相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迷茫。
屋内没有回应,路公公又道︰“奴才路福……”
还没说完,夏成蹊便推开了房门,“走吧。”
既然是圣旨,那瑾申也是该一起前去的。
到了大殿,顾王正坐在高位之上,闭眼小憩。
夏成蹊几日不见顾王,不见时还不觉得什么,一见面便又觉得如隔三秋一般。
殿中还站着个公公,手中捧着鹅黄的圣旨。
见人来了,顾王睁开眼,对那公公点头。
那公公微微躬身,站在夏成蹊与瑾申面前,徐徐将那圣旨展开。
“瑾玉接旨——”
夏成蹊与瑾申皆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嫡子瑾玉,日表英奇,天资粹美,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瑾玉以册宝,立为皇太孙,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钦此。”
夏成蹊跪在那怔怔的看着那圣旨。
他被封为皇太孙了?
“太孙,快接旨吧。”
夏成蹊看着那公公笑脸盈盈的将圣旨交到自己面前,一时之间还没回过神来。
顾王从高位上下来,替瑾玉接过圣旨,对那公公道︰“有劳公公了,待会我便带瑾玉进宫谢恩。”
面对权势滔天的顾王,即使一向作威作福皇帝身边的公公也少不得恭敬有加,更何况还有未来的皇上在这。
“圣旨已下,奴才的使命算是完成了,再次恭贺太孙与顾王,先行告退了。”
“公公慢走。”
“王爷留步。”
说完,便带着一干的小太监退出了大殿。
顾王将夏成蹊拉了起来,看着他还有些恍惚的小脸,笑道︰“怎么了?还没缓过神来?”
夏成蹊一个激灵,皱眉看着那圣旨,“为什么是我呢?”
“你是太子的嫡子,不是你是谁?”
一侧的瑾申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夏成蹊苦恼道︰“哥哥比我厉害多了……”
顾王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瑾申,再次道︰“你是嫡子,这位置,本就是你应该的!”
顾王将圣旨交到夏成蹊手里,“圣旨可得保管好了,捧着它,皇叔带你进宫谢恩。”
夏成蹊千百个不愿意,可还是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瑾申先回去吧。”
瑾申低下头去,应了个是,魂不守舍的模样,缓缓退下。
夏成蹊与顾王进宫谢恩,瑾申回到了东苑,继续拿着那本未读完的古籍,再次细细研读,可再也定不下心来。
他想起那封圣旨,想起那个位置,以及太子生前的嘱咐与谆谆教导,手心猛地握紧,如今心境就如同那窗外老树枝丫上的白雪,将落未落。
寒风呼啸而来,吹得那枯枝摇晃,堆砌在枝丫上的白雪摇摇欲坠,被风一刮,啪嗒落在地上,融入皑皑白雪中。
瑾申将那被自己握成一团的古籍放在书桌上,看着那副被夏成蹊临摹的字画,漆黑的笔墨勾勒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字迹,弯弯曲曲,甚至好几处积墨成一团。
瑾。
瑾。
瑾。
瑾申的瑾吗?
也是瑾玉的瑾。
瑾玉的瑾,我教你的,一直都是瑾玉的瑾。
只是可惜啊,真是可惜。
瑾申将那纸张拿起,缓缓在手心握成一团。
太可惜了。
原本可以就这么下去的,我可以教你读书写字,长大后,当窗前春暖花开,或许可以院中舞剑,屋外白雪皑皑,你我或许可以窗前小酌一杯。
勾勒的未来很美,可惜,我始终无法自欺欺人。
“小主子。”
瑾申回过神来,看着身边沉默的三福,“三福,有事吗?”
三福抬头,眼中以往的低眉顺眼被一抹戾色代替。
“奴才只是想提醒主子,太孙之位,已经被他拿走了。”
“我知道。”
“不知小主子还记不记得主子的叮嘱。”
“我记得。”
三福从怀中掏出一白玉瓶,拱手递到了瑾申面前,“那还请小主子当机立断。”
瑾申没有接过那白玉瓶,只是反问道︰“我若是害了他,如何脱身,再者,没了他,我就能是太孙了吗?”
“这药并不能见血封喉,只不过会令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瑾申拳心紧握,“你让我……挟持他?”
“既然太孙人选已定,您是太孙的哥哥,如今他又与您最为亲近,下这药自然神不知鬼不觉。”
瑾申痛苦道︰“被这药所控制,从此,他便会乖乖听我的话,甚至是……”
“甚至,将这万里江山拱手相让。”
瑾申声音嘶哑,看着白玉瓶,连连后退。
“这药……”
“主子放心,这药不能致死,但却让人痛不欲生,曾经有大汉忍不住那痛苦,当场咬舌自尽而亡,用在娇生惯养的皇太孙身上,只发作一次,便会让太孙乖乖听话。”
“闭嘴!”瑾申一脚猛地踹在三福膝头,三福顺势便跪了下去,抬着手,继续将那白玉瓶捧在手心。
“奴才恳请小主子当断则断,莫要辜负太子一番苦心!”
“不行的,这不行的!还有其他的办法。”
三福目光狠厉看着他,逼迫道︰“小主子难道要眼看着这万里江山被他人坐拥?瑾玉他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占据您的位置!那位置,原本就该是您的!”
瑾申想起瑾玉跟在自己身后喊兄长,糯糯喊哥哥,手心蹭破一点点皮就哭鼻子,受一点点凉就发高烧,跪一小会膝盖就青紫,才到自己胸口的人,却总是问自己疼不疼冷不冷。
“小主子这几日莫非被瑾玉的甜言蜜语所蒙骗了过去?”
瑾申下意识便反驳,“他不曾蒙骗我。”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小主子必须这么做,您是太子的亲子,肩负着这江山重任,决不可因为一丝情分而左右情绪。”
瑾申看着那白玉瓶,艰难道︰“他才十岁,他受不住这毒的……”
“小主子莫非要让太子在天上心寒吗?”
瑾申浑身颤抖,艰难的拿着那白玉瓶,有如千斤般重,攥在手心,比之之前,还要失魂落魄。
三福深深看了他一眼,叩首道︰“奴才告退。”
瑾申一手攥着白玉瓶,一手握着那一团宣纸,静静的站在那,久久不曾回神。
夏成蹊与顾王进宫谢恩,不过半天便回来了,封为太孙的旨意已下,接下来册封的仪式被选在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