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31
夕阳西下时分, 到达南距格尔木160公里处的昆仑山垭口。
这是青藏公路上的一大关隘,也已成了旅游景点, 有自驾游的客人行经此处,势必要停车和披挂着哈达以及经幡的山口标记碑合影留恋的——只是今儿却清静,天公有心作美:披覆着银灰色雪盖的千万山头莽莽苍苍,都浸在柔和日光里。
易飒招呼宗杭:「腰都坐酸了, 下来走走。」
宗杭也是这个感觉,第一个窜下车,又是伸懒腰又是做大转体, 无意间一瞥眼,才发现丁玉蝶压根没下来,而易飒弯着腰, 正从一个拎包里抽出那本软面册子。
宗杭心里一顿,知道她应该是想跟自己说事情,於是接下来都听她的:她说走远些景色更好看,他就跟着往远处走;她说高处视野更通透, 他就跟着她爬上最高的那个土坡。
土坡上有风, 不大,地面上爬很短的黄褐色植被, 宗杭也不认识是什么。
易飒攥着那本册子, 觉得话都好说,但开场难。
好在宗杭给她解了围:「其实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
易飒反奇怪了:「你知道什么了?」
宗杭指了指那本软面册子。
「怎么知道的?」
「丁玉蝶刚到营地的那个晚上, 不是拉着你说了大半天话吗, 」宗杭有点不好意思, 吞吞吐吐,「就是……那个时候。」
怪不得呢,易飒斜乜了他一眼:「你倒是越来越会动脑子了。」
宗杭权当这是在夸他,还谦虚了一把:「一点点吧。」
易飒咯咯笑起来。
她把本子扔在地上当坐垫,一屁股坐下去,又拍拍身边的地:「你坐这。」
宗杭坐下去,手臂圈挽住膝盖,和她并着肩看对面山顶的云团被天上的风推涌。
过了会,易飒说:「我过几年就要死了。」
语调平静,好像论的不是生死,而是下个月要去哪儿玩。
宗杭说:「不会的,我们还可以想办法。」
易飒没吭声,那些重症病人、抑或走到绝路的人,总会接收到无数类似的善意安慰,诸如「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天无绝人之路,会有办法的」,听听就好,不用太当真。
她看向宗杭,并不瞒他:「你也会有同样的问题,不过还好,盘岭叔说,你至少还有个二三十年,或者更长。」
她看着宗杭笑:「所以,你也不用太灰心。二三十年,几乎是整个人生了,不耽误你追漂亮姑娘、结婚、生孩子,你要是动作快效率高的话,说不定能看到你的儿子娶媳妇呢。」
说什么胡话,宗杭狠狠瞪了易飒一眼。
易飒不当回事:「呦,还瞪我呢。」
宗杭心一横,像是要跟人吵架:「但是我喜欢你啊。」
易飒哦了一声:「喜欢又怎么样呢?你要追我吗?娶我吗?然后过两年给我办丧事吗?你还有那么长的日子怎么过呢?你爸妈又会怎么想呢?你都没想过吧?」
宗杭一时语塞,心头有点空空的,像是这坡上的风,都变着法儿从他前胸后背的孔隙中透了过去:他确实还没想过那么多。
易飒笑:「难怪人家老说,男孩子就是要晚熟点,宗杭,你现在只知道『喜欢』,但你不知道『喜欢』后头,还缀着很多很多事呢,你都没想清楚。我有时候看你,跟个孩子似的……」
她想了一下,说他:「嗯,不成熟。」
宗杭急了:「谁说的?我成熟……」
说到一半,自己悔不迭的,恨不得把话给吞回去:哪有人梗着脖子标榜自己「成熟」的?这不欲盖弥彰吗?
但是,易飒就很成熟吗?她还不是跟他一样?就爱在他面前扮老成。
易飒看他发急,真想拿手摸摸他脑袋,那个半边头发差不多被燎没了的脑袋。
她手指微屈了一下,还是缩了回来,顿了顿才柔声说:「可以了,宗杭,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真的该回家去了。」
就知道她会提这茬。
「那盘岭叔呢,他还没下落呢。」
易飒平心静气:「盘岭叔已经指定了丁玉蝶接他的班,后续再有事,自然会有三姓、有丁玉蝶去安排。」
「但你,宗杭,你还有父母等着你,你跟我们不一样,你不可以随随便便去冒险,这次是幸运,但人不可能每次都幸运。我在地窟的时候就下了决心:要是能出去,我一定把你送走,不肯走的话,捆也得拿绳子捆走。」
宗杭沉默了会,眼睛有点发涩,好一会儿才很固执地看她:「所以你把我叫下来,是在跟我告别是吗?」
易飒说:「对,就是,你能明白就好。」
「是什么样的那种告别?过一阵子再见的那种,还是再也不见的?」
他觉得怎么着都不该是后一种的,但话说出来,越看易飒的表情越觉得心里没底,末了忽然反应过来:她要的就是这种的!
宗杭脑子里嗡嗡的,大叫:「我不同意!你有必要吗?有必要这样吗?」
他可以先回家去休养,让父母放心,过一阵子再去找她啊,她怕他有危险,至多三姓再有犯险的事,他再也不提跟去的话了——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了,连面都不让见了。
易飒却只是笑,眸光愈发柔和:「宗杭,你知道吗,来的路上,我做了个梦,梦里,还打了你了。」
宗杭堵着气不想听,但她还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