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枪口忽拉喷出一小团,包罩在正对着的那一串上,焰头倒是烧起来了,但很快丁盘岭就发现,这烧,只是因为油料。
他拿匕首一拨,那一小团火就掉到了地上,把底下的粘膜烧得滋啦作响,但那一串,除了焦黑些,并没什么不同,匕首一敲,发出邦邦的响声,那感觉,跟敲在牌位上没什么两样。
丁盘岭双唇紧抿,过了一会才说:「这东西不怕烧,也不怕刀。」
又吩咐宗杭:「你辛苦一点,让我踏个脚,送我上一层。」
宗杭依言伏低身子,等丁盘岭踩上去了才慢慢起身,把他送高——丁盘岭这才发现顶部的粘膜跟四壁的不同:里头密布着黑棕色经络样的导管,接通到不同的悬索处。
他避开这些黑棕色导管,拿匕首在上头破了个口,然后掰开探身钻了上去,宗杭先把易飒也同样法子送上去,然后由他们两人合力,再把自己拉上去。
这一层同样是七个粘膜室,也同样挂满了一串一串,不同的是被簇拥在中间的那间粘膜室,侧面的六面粘膜里,都布着黑棕色的导管,丁盘岭差不多想明白了,指给两人看:「祖牌由上至下,通过这些导管流下来,注入不同的悬索,然后融进那一串一串,刚刚是最底层,所以只顶上有,四周没有。」
脚下只一层粘膜,站得颤颤巍巍,这一层看完之后,宗杭如法炮制,几个人又往上上了一层。
这一层上头的粘膜就不是半透明的了,再往上似乎已经是太岁:看来这些粘膜室一共三层,二十一个,差可告慰的是,没有哪一间是明显缺失或者被清空的——所谓大规模地去往鄱阳湖,应该还没有开始。
但丁盘岭觉得还是应该往上,因为顶上依然有悬索,那就表示,祖牌还在上头。
三人选了个最边上的粘膜室,避开上头的导管,拿刀子划开粘膜之后,又切割太岁的肉块:自从这座肉山全然偃息之后,太岁就没再生长过,也许本就大限将至,又遭了火厄,死期提前到了。
切割了会之后,又耗尽了丁盘岭那罐储料罐里最后的油料,这才打通了一米来厚的太岁包壁。
这是太岁体内的空间,有两三个粘膜室大,原本应该是全封闭的,但刚刚塌下去一块,有一面已经敞开,走到边缘处往下看,能看到肉山似的太岁斜面、底下的水、水面上漂浮着的奇形怪状的屍体,还有一边山岩上被捆着的两个人。
宗杭终於看到祖牌的全貌。
它的整体形状,像块不规则的石头连着个下凹的漏斗,斗口直径接近两米,越往下越窄,外侧面倒还坚硬,但内面从上到下都在融化,汇进漏斗中——下头那些导管里的祖牌,应该都是这儿流下去的,漏斗尚有小半池,都是呈黑棕色泛亮的半胶质液体。
丁盘岭盯了会,下意识想去抓喷火-枪,这才想起刚用光了已经扔了,於是招呼宗杭:「烧吧。」
宗杭嗯了一声,枪口按下,扳动开关,他的油料倒还能支撑一阵,火舌喷涌而出,煞是有声势。
但一喷之后,油料除了自行燃烧外,於祖牌,似乎毫无损伤。
丁盘岭大笑起来,越笑越是绝望。
过了会说:「看见没,费了这么多辛苦,终於找到了也没用,它不怕水淹,不怕火烧,有再多的油料,哪怕能把这肉山给烧了,已经成形的那些祖牌孢子,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我们根本没法动它。」
***
丁碛躺在地垫上,身上草草盖着睡袋。
外头风声呼呼,雪好像又下起来了。
丁碛睡不着,一只手枕在脑后,看时不时被风推鼓的帐篷发呆。
说真的,他希望上来的是宗杭,或者丁盘岭,哪怕是那个让他反感的易飒呢……
老天真是存心不要他好过,怎么偏偏会是丁长盛呢?
当时,他问起其它人,丁长盛语气沉重地回答,都死了。
还解释说,自己是不中用,多亏了那些人拼死保护照应,才抓住了拽绳,成为唯一一个逃出生天的,又让丁碛早点休息,说是这一趟事大,明儿一早就要往回赶,尽快联系上三姓的人,再作打算。
具体的,没跟他说,不过丁碛也习惯了:大事嘛,丁长盛也不可能和他商量。
只是……
丁碛在黑暗中坐起来。
他记得,和丁长盛抆身而过时,他看到丁长盛的衣服后襟上有个洞,虽说被水浸过,但洞沿一周,似乎染了血。
有点怪怪的。
过了会,他摸过包里的亮子,往眼里滴了两滴,然后拉开帐篷门出来。
临睡前,除了一盏营地灯,他把其它的都关了,现在雪积起来,罩在那盏灯上,连带着灯光都有点阴森森的。
丁碛放轻脚步,走到边侧的大帐边,屏住呼吸听了听,然后一把攥住厚重的门帘,一掀一落间,人已闪身进去。
大帐厚重,进了这儿,外头的风雪声都远了,丁碛静静站了会,直到听见丁长盛匀长的呼吸,才舒了口气。
也怪,丁长盛那点能耐,他还不知道吗,何必这么谨小慎微的。
他打量了一会帐内,目光落在床上。
丁长盛正侧身向里,睡得正酣,床尾处堆着他脱下的一团衣裳。
丁碛蹑手蹑脚过去,伸手摸了一下,没错,水凉。
他动作飞快地一把搂起,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出门之后,几步走到营地灯边蹲下,一把抹掉灯面上积着的细雪,抖开了衣服看。
衣服里先掉下一团解下的绷带,上头的血已经被水蕴开了。
丁长盛受伤了?看不出来啊,说话中气十足,走路也那么利索。
又看衣服。
一颗心蓦地揪起。
没看错,后背对应着前胸腹,各有一个穿孔,丁碛对这种穿透伤太熟悉了。
但一个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立马活蹦乱跳呢,除非……
身侧有斜斜的影子一晃,丁碛猛一抬头,一声「谁」还没来得及出口,一根套索突然自后套将过来,然后狠命一拖。
这力道奇大,丁碛猝不及防,向后栽去,心知不妙,一手狠抠住地面,正待稳住身子,后背骤然刺痛,低头一看,小腹上已冒出带血的刀尖来。
丁碛咬牙,一只手向后抓探,揪住那人发顶,正想把人揪翻过来,哪知那人刀子一拔,又刺了一刀。
这一下拔出,真个血流如注,丁碛往前扑倒,一只手横入腹下,拼命去捂伤口。
身侧响起脚步声,刚积的薄雪被脚步压实,发出细碎的声响。
指缝间温热的血汩汩流出,丁碛拼尽力气抬头去看。
看到丁长盛,光着脚,只穿睡下时的衬衣裤,表情怪异,斜下的刀尖刚好滴下一滴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