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清瘦的中年教授正意气激昂地陈述:「这棵进化树会不会永无止境地生长下去?我认为不会。」
「月亮圆了就要缺,水满了就会溢,花盛放了就要衰,人老到极致就会死——最本质的道理,永远蕴含在最普通、最常见的现象当中,进化走到尽头,就是退化。」
底下有学生戏谑似地起哄:「所以我们人类进化到后来,就要往回走了,又变成单细胞动物吗?」
教授微笑:「退化就代表消亡,但不是简单地走回头路,消亡有很多种方式,对吗,易飒?」
易飒措手不及:「啊?」
教授却盯着她不放:「是吗?易飒?易飒?」
这声音忽然好耳熟。
像宗杭的。
***
易飒艰难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宗杭正趴跪在她身边,一脸焦急:「易飒,你怎么了啊?」
这是哪啊?易飒抬眼去看。
要说是山洞,又不像,这是条通道,但凿得四四方方,边上坐着丁玉蝶……
看到丁玉蝶,易飒唬得整个人都精神了。
他背着背袋,还保持着两手握持祖牌贴额的姿势,眼睛圆睁,却毫无光泽,像个突然僵硬的木偶。
易飒问宗杭:「怎么回事啊?」
宗杭说:「我还想问你呢。」
他给易飒讲起之前发生的事:下了水之后,他依照易飒的吩咐,死抱着丁玉蝶一条腿不放松,正较着劲,身子一重,自己的双腿又被人抱住了。
他没想到那个是她,还以为是黄河底下真有水鬼,被阴歌招上来了,吓得头发险些奓起——正想腾出一只手去掰,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不,串在一起的三个人,全滑了下去。
他比划给易飒看:「像那种圆筒的、螺旋的滑梯一样,人像球一样在里头骨碌骨碌乱撞,最后砰一下,就落到这了。我骨头都要散了,好不容易爬起来,就看到丁玉蝶……」
说到这儿,他止不住打了个寒噤:丁玉蝶这姿势,看多久都觉得瘮人,跟蜡像似的。
「……丁玉蝶这么坐着,你抱着我的腿,易飒,你上次,不是不受祖牌影响的吗?」
是啊。
易飒转头看丁玉蝶,下意识把身子挪远了些:「难道是因为我当时抱着他?」
丁玉蝶就跟个导电体似的,把祖牌的某些功用给她导过来了?
宗杭不觉得:「但是我当时,也抱着他啊,所以我跟你……还是不一样的?」
易飒喃喃出声:「不一样,我们俩有差别。」
她是三姓,1996年在三江源出的事,不那么较真的话,她其实也算是接生者,是接生者,就能开门进金汤穴,否则怎么接生呢?
而宗杭既不是三姓,又不是接生者。
易飒脑子里有根线渐渐清晰:「漂移地窟出事的人里,只有两个水鬼,其它的,不是抖子八腿,就是水葡萄,他们应该都被赋予了水鬼的能力,以便来日下水。」
「但想开金汤穴,需要跟祖牌直接接触,上次在老爷庙,我没有近距离接触祖牌,但这一次,我抱着丁玉蝶,受到了一些波及。」
宗杭心里一动:「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实这趟锁金汤,没有丁玉蝶也可以,你加上祖牌,照样能进来?」
也许是,但她不敢尝试:自己只是抱着丁玉蝶的腿,脑子里就已经出了那么多莫名的画面,如果是额头直接跟祖牌接触呢?会不会从此脑子不是自己的了?彻底成了「它们」的傀儡?
这祖牌,她可真是碰都不想碰了。
易飒转头看向背后:「那我们是从哪儿滑进来的呢?」
背后不远处就是一堵竖直的山岩,又或许是息壤?但听宗杭的描述,几个人滑落下来,用了不短的时间,这儿又没有沉船废料可以利用,想再烧出去,简直天方夜谭……
正思忖着,丁玉蝶忽然噌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关节僵硬,站起的姿势极其诡异,然后同样僵硬地迈步,向着廊道深处走去。
看来,只能紧跟丁玉蝶了:以前三姓锁开金汤,用时不过一两个小时,从来都平安进出,只要跟紧带头的人,不乱碰乱动,应该没问题。
易飒招呼宗杭跟上,两人缀在丁玉蝶身后,边走边四下观看。
这廊道,真像是人工开凿的,山壁上还留有一铲子一凿子的痕迹,而且走着走着,居然发现了岩画。
岩画就是石刻文化,一般认为,是人类祖先用石器作为工具,通过石刻来绘画,记录当初的生产生活,绘画线条一般都粗犷、古朴,表达的内容有简单到一目了然的,也有晦涩到比天书还难解的——毕竟三岁一代沟,现代人和原始人之间的代沟,怕是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
正经过的这段岩画上,有无数很抽象的小人,或奔或跑,或拽或拉,底下长长的波浪线,也许代表了大河,又有高高的土台耸立,上头站了两个大一点的小人,其中一个头上顶了道下扣的弧线,似乎是个蓑笠,手里像扶了根翻土的木叉。
宗杭脱口说了句:「大禹,大禹带人凿的这条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