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26
定水眼, 立水筏, 阴歌开道。
宗杭听得一头雾水, 易飒也半懂不懂,毕竟隔了个姓,虽然程式都明白, 但具体指的是什么,亲眼看到的时候才能意会。
她把宗杭拉到一边, 低声吩咐:「待会下了水之后,不管别的, 先把丁玉蝶给抱住。」
宗杭秒懂。
这金汤穴里, 应该有自动甄选机制,只接纳符合条件的人:是三姓,也得是水鬼。
他和易飒两个,资质都差了点,所以上次在老爷庙才被扔进了蛤窝洞里,差点喂了贝壳, 这次说什么也得学乖点。
***
时近夜半。
羊尿胞光球少说也吹了有四五百个,大束大束地簇在一起, 薄透的尿胞间绿点蓬蓬,时聚时散,景象诡异, 却也绚丽,丁盘岭点了几个人,让他们带着一半的光球去到槽对岸, 和这边遥遥相对,又让丁碛带着人,把羊皮筏子搬到水岸边。
这羊皮筏子是十二座的,不过这「座」不代表搭载人数,意思是有十二个「浑脱」:浑是「全」,脱即「剥皮」,手艺精湛的屠户,宰羊之后掏空内脏,几乎不伤及完整的皮张,硝制了之后吹气使其胀满,还能胀出个羊形,这样的就叫「浑脱」,一个浑脱就是一「座」。
十二座的羊皮筏子,就是十二具空心胀气的羊屍紮成方形,上头捆了个可以蹲躺的木头架子,这筏子有年头了,充气的羊皮都成了酱黑色,偏被灯光一照,通体油亮,看起来鬼气森森的。
那闭目养神的老头睁眼的刹那,宗杭没来由地血脉贲张,觉得这锁金汤大概是要开始了。
果然,一开始是敬水香,一根根线香燃起,底部拿烧热烫软的蜡迅速固定在沿岸的护栏上,夹岸相望,如两根平行的火线,差不多延伸了四五十米长,烟气细细嫋嫋,往上升起时被水浪气一激,又紊乱成了一蓬一蓬。
紧接着,两边同时往下放出光球。
数百个光球,在龙槽上方飘散开来,有的落下,有的上扬,有的被大股的水浪激地不断滚翻,两边的人都目光炯炯,也不知在找什么,时不时还发出鼓噪声:「这边!不对不对,那边,那个像!」
易飒拉住丁玉蝶问:「这就是你们丁家的找水眼?」
「是啊。」
「怎么找?」
丁玉蝶兴奋过度,眼睛只看得见无数萤火飘飞,哪有那个耐性给她解惑:「哎呀,你看就知道了!」
放屁,易飒一肚子火,真想一脚把他给踹下去。
倒是丁盘岭在边上听见了:「水眼就是一团乱水里的安稳地,这么给你解释吧,龙卷风遇神杀神,但它的中心地带,反而没那么大破坏力;一团乱麻纠在一起,看似没办法下手,但只要能找到关键的那个线头,一抽之下,一切都迎刃而解。」
「同样道理,祖师爷认为,越是乱的水里,就越是有那么一个支点,可以立足,也可以立舟,这个点就叫水眼……」
话音未落,呼喝声又起,丁玉蝶叫得最响:「那个!那个!绝对是那个!」
易飒循向看去。
看到了,光球放到现在,有一半多已经被水裹着漂走了,还有些半空炸开,可怜那些萤火虫还未及飞高,就被排浪给打没了——剩下几十个,算苟延残喘,高高低低,飘飘晃晃。
唯独一个,已经落在水上了,晃个不停,有一阵儿被外力都压扁扯长了,依然没离开那个位置,像枝头上冒出的一个花骨朵,任它风吹雨打,左右飘摇,就是不挪地方。
丁盘岭身子一凛,喝了句:「就是那里!丁碛!」
他大踏步走向筏子边,边走边撸起衣袖,易飒小小吃惊了一下:这个丁盘岭看上去貌不惊人,衣服下藏着的,倒是好一副健壮体格,一点也不输於小了他二十好几的丁碛。
但见他和丁碛两个,分站羊皮筏子两边,弯下腰猛一用力,将筏子抬起来,做抛掷前的弧状摇摆,眼睛死盯住那随时都可能挂掉的光球,沉声道:「听我的,一、二、三!」
「三」字刚落音,筏子就飞了出去。
那些一直鼓噪着的,现在反齐刷刷静了下来,易飒也屏住气,死死盯住筏子的去势,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被浪头打翻,头皮都隐隐发麻……
哪知筏子挨了几浪的水,四下险些翻覆了一回之后,居然在势若疯魔的激流狂涌间立住了!虽说立得不那么稳,像针尖上顶碗团团乱转,但没漂走!也没翻!
喝彩声瞬间爆出来,丁玉蝶更是起头,啪啪啪拍巴掌,易飒松了口气,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一手是蛮漂亮俐落的。
回头看宗杭,他也看得目不转睛,嘴巴都闭不上了,半晌才喃喃:「你们家这个,可以去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丁玉蝶转头看他,那得意劲儿,就跟刚刚是他抛的筏子似的:「这算什么,你再看!」
再看?水眼找到了,筏子也立住了,接下来,该是「阴歌开道」了吧?
宗杭抬头看那老头歌手。
他已经站到槽岸边了,一边腋下挟收束的红纸伞,另一只手里拎一盏点燃的煤油灯——不过立柱要重新调整,现在拉起的那道钢索,距离下头那个颠扑不定的筏子还远,要调整到点、线都在一个面上。
而一干人调整的同时,有人帮着老头穿上束带,束带背上有吊钩,可以和钢索上的拉环吊具接在一起。
宗杭后背泛起凉意:这不就跟电视上看过的那种偏远地区的「溜索」似的吗?这老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玩儿这个?
事实证明,玩的就是这个。
他在这提心吊胆的,老头倒是气定神闲,两个丁家的年轻人当拉索手,一点点拉动吊具上连接的滑索装置,把老头往钢索中央放。
老头那略显佝偻的身形很快就出去了,晃晃悠悠,像钓竿上颤出的饵,差不多到筏子上空时,滑索顿住,老头揿动吊钩上的机括放悬绳,身子慢慢吊了下去。